第08卷 第6章 第六幕 搜尋和置換(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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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晃晃的刀刃,紅灼灼的刀刃。

快選擇砍人或被斬吧。

以刃還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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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醫院的病床上。

「嚇……嚇死我啦……」

還以為戲言係列就此結束。

更正——

這次真的以為自己準沒命。

全身無處不疼,正想扭轉身軀時,腹部傳來痙攣似的痛楚,隻好放棄,恢複原本的姿勢。

「不能亂動呦。」

凝神一看——

隻見護士樂芙蜜小姐坐在床鋪旁的椅子,手裏拿著一本精裝書。她看見我轉頭,就合上書本,推了推鏡框,停頓一秒鍾之後說道:「伊伊,歡迎回來。不過,你怎麼不到十天又回來了呢?我看就連國中生蹺家都比你有毅力。」

「……」

原來如此……我被送來醫院了嗎?

對了,我被崩子刺中……

「真的是千鈞一發耶~~假如到院時間再慢個一秒鍾,伊伊就死翹翹囉。」

「……一秒鍾也未免太誇張了吧?」

「至少是目前為止最嚴重的一次,流了好多血呢。話說回來,傷口精準刺穿內髒,就連當護士的我看了都崇拜萬分,完全是致命傷喔。」

「致命傷……」

真的假的?

果然是——毫不留情的丫頭。

「幸好伊伊的肚子裏空空如也,否則就難看了。哎呀,其實已經很難看了。為什麼沒吃?減肥嗎?」

「倒不是這樣……」

啊啊,原來如此,在九州島時聽得太專注,隻有喝咖啡而已。之後更不用提,根本沒時間感覺饑餓……

「好像是刀傷,被誰刺的?」

「小小情殺事件。我正想對十三歲少女霸王硬上弓時,遭到對方反擊。」

「你等等,我現在就打電話給警察。」

「啊~~這是傷害罪嘛。」

「不,是強奸罪。」

「我是開玩笑的啦!」

「我可不是開玩笑!」

呃,這是開玩笑吧?

話說回來……

我將目光轉向病房內的時鍾。

「下午嗎……嗯,不可能才過幾小時,所以是隔天囉……原來我昏睡了一整天。」

「才不是一天!」樂芙蜜小姐反駁道:「你睡了兩天呢。」

「……嗄?」

「今天是九月三十號咩。」

「咩?」

大人裝什麼可愛?

不對!這不是重點。

「已經……三十號了嗎?」

「對呀。」

「……」

我連忙抬起仰躺的身體,但立刻被樂芙蜜小姐伸手製止。

「我不是叫你別動?隨便亂動的話,當心傷口啪的一聲裂開喔。剛縫好沒多久,要小心一點,況且又還沒拆線。」

「……我必須離開醫院。」

「什麼?」

「我必須去一個地方。」

「……我說你啊,伊伊,這世界有句話叫『靜養』,現在的你就得這樣。」

她用力將我壓回床鋪。接著像是怕我反抗,捉住我雙肩的手更加用力一推,然後才鬆開我。

「我不知道你必須去哪裏,可是那就等於去送死。給我取消!取消!該不會是跟其它女生約會吧?」

「當然——不是那種好事。」

就算沒有受傷——

一樣是去送死。

「可是……」

「這種情況還說什麼『可是』、『不過』的?你這可不是重傷,是性命垂危!病情危篤!這跟路上塞不塞車一點關係也沒有喔。你昨天還在加護病房,剛才好不容易恢複意識……跟淺野小姐相比,你當時的狀態更嚴重。」

「美衣子小姐……」啊啊——對了,美衣子小姐也在這間醫院。「樂芙蜜小姐,美衣子小姐的情況……怎麼樣?」

「一直在惡化。」

「妳說話還真直接」

「反正對你說謊也沒有意義嘛~~」樂芙蜜小姐——用質疑的目光從我的頭頂一路緩緩滑至腳尖。「……難不成啊,那個——也是你的責任?」

「這個——我不能透露詳情……就算告訴妳,妳八成也不會相信……可是,話說回來,我覺得自己確實必須對她負非常大的責任。」

「伊伊做人真認真。」樂芙蜜小姐苦笑。「你看看我。現在看起來好像在陪你,其實正在蹺班,許多該整理的文件都沒做完,非常隨便呢。」

「請妳趕快去工作。」

「你背負太多了——有沒有人這樣告訴你?」

「——有。」

是美衣子小姐嗎?

對。

對了。

她說我背負太多事。

唉——確實是這樣沒錯。

正如她所言,我無話可說。

別人的性命太過沉重,並非我所能承擔,亦非能夠隨便替人承擔。就連自己的性命都像現在這樣無法掌控,更何況……

更何況啊。

……也對。

對我而言——或許是太過沉重的任務。

即便狐麵男子再如何敵視我。

我終究——被對方識破。

崩子大概也早已看穿。

到厭惡的程度。

到厭惡的程度——看穿了我。

滿是裂痕的器皿。

滿是傷痕的器皿。

多到教人不忍目睹。

如果這就是故事——

我的任務,說不定既已結束。

墊場節目結束。

最後就是——崩子和萌太的出場嗎?

「……」

可是,那兩個人哪……

沒發現或許是我不對,可是,既然如此——既然如此,就這樣交給他們倆,說不定才是正確的決定。

適得其所——就是這個意義吧?

既然「十三階梯」之中有諾衣茲君這種人物,就再無我能發揮的角色。

是故——

是故,剩下的就僅是自尊問題。

本人自尊的——

問題。

問題,以及解答。

「喏,樂芙蜜小姐。」

「什麼事?沒事幹嘛突然這麼客氣?」

「不……雖然這不是該在醫院說的話……我其實——活得很痛苦。」

「喲——是嗎?」

「樂芙蜜小姐呢?」

「還好,雖然有時候覺得人生很麻煩,不過呢,嗯,基本上馬馬虎虎吧。」

「是嗎……」

「我呀~~從護理人員還被稱為護士小姐的時候,就從事這一行了。該怎麼說呢?醫院就好像是自己家一樣。」樂芙蜜小姐道:「所以,我最討厭不想活的家夥。」

「……」

「醫院外麵也一樣,我最討厭那種假裝自己活著的笨蛋。不考慮明天的家夥,我覺得幹脆去死算了。」

「……說得也是。」

幹脆去死算了。

死了就輕鬆了。

死掉的話——一切就可以結束。

「我啊,樂芙蜜小姐……活著就會造成很多人的困擾。我是替很多人招來不幸和災難——才能夠活到今天。拖累周圍的每一個人——」

打亂周圍的磁力。

擾亂周圍的坐標。

攪亂、再攪亂。

一切都變得不幸。

一切都變得曖昧。

一切都變得微妙。

我所創造的事物,大概是微不足道的契機。

然而,由於那些微不足道——

大家都變得不幸。

變得無法維持。

走入死胡同。

收斂。

加速。

你這種人——活著隻會造成別人的困擾。

所以你——最好去死。

「從以前、從小時候就是這樣——嗯,如今回想起來,我似乎也有所自覺。不是一句『麻煩製造者』就可以解釋,我四周總是有人受傷、有人死亡。事情總是不順,事情無法按照既定流程反而成為一種既定流程……從一開始就可以看見所有結果,事情永遠不可能順利。所以我……喜歡搖晃不定的不確定。」

我喜歡——不提出結果。

反正我知道情況一定不可能變好。

因為我知道根本不會有任何好事。

是故——

我隻回避最差的情況。

「我也許是——想讓故事亂成一團。好不容易有了整合性,完成各項伏筆,既有起承轉合、又有高潮起伏,或許多少有些誤植或失敗,可是反倒更加討人喜歡,不但有歡笑、同時亦有淚水的那種故事——全部被我一個人搞砸了。」

伏筆——被我破壞。

故事——深不見底。

對於那位有能力閱讀故事的占卜師——姬菜真姬,我想必是極度礙眼的存在,比起玖渚友那種「誤植」,我鐵定是更加礙眼的存在。

至於狐麵男子。

對於那位極度渴望知悉世界終結、故事終局的男子,我這種打亂故事的存在——照理說絕不可能出現的我,以及零崎人識那種殺人魔,確實是不能放過的對象。

正因如此——故事更加混亂。

甚至打亂美衣子小姐的故事。

甚至打亂崩子的故事。

對於狐麵男子而言,這才是最啞然失笑之事。

那個男人不承認個人的故事。

他不承認個性這種東西。

不管行為出自誰,都一樣。

不管對象代表誰,都一樣。

倘若繼續追問,他八成會說——就算不是他親自觀測世界終結亦無妨。

不認為否定自我有何不可。

否定和肯定是同義。

否定和肯定是等價。

話雖如此,我——

我迄今——不斷反複說過許多話。

然而,那些都並非出自真心。

全部皆是謊言。

一切都是——戲言。

啊啊……

「戲言玩家」這個綽號是誰替我取的呢?

「我是個麻煩製造者……這種事自己最清楚。我隨便一伸腿,就將大家花費許多時間累積的成果破壞殆盡。與我無關的事物已是如此,更別提那些我討厭的、喜歡的事物,其中一旦摻雜本人的意誌——就隻有毀滅一途。因此,我在妹妹死亡時——就已下定決心。」

對,我下定決心了。

那是我人生最初的決心。

最初和最後的決心。

唯獨那並非戲言,而是真正的決心。

其餘決心都在其延長線之上。

甚至不具任何意義。

那時——我立下那種決心。

「我絕不喜歡任何人,我也絕不討厭任何人。」

我不對任何人進行任何施舍。

所以,我亦不接受任何施舍。

拒絕一切事物。

這是——戲言玩家的唯一矜持。

我決定無視他人的存在。

能夠喜歡他人的我,

決定不再喜歡任何人。

並拒絕被任何人喜歡。

縱使渴望被喜歡,我還是決定拒絕。

這不但是為了自己,亦是為了他人。

能夠殺人的我——

決定不殺任何人。

決定不殺自己。

我決定不當殺人魔。

「明明是……這樣才對」

我又搞砸了。

再次——搞砸一切。

我真的非常愧疚。

我想道歉。

我該向誰道歉才好?

那個我想道歉的背影,又是誰的背影?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

為什麼——

大家這般容易損毀?

這不是很奇怪嗎?

莫名其妙。

我明明毫無期待。

我明明毫無恨意。

「所以我已經——」

我的體內住著一頭怪物。

就連異形都不足以形容其駭人。

「我從很久以前就已經——」

猶如失去一切似的。

包括身體、精神~~心髒、靈魂。

仿佛連名字都失去似的。

不必說也不必問——

「——感覺想死。」

我偷偷瞟了樂芙蜜小姐一眼。

她居然在打瞌睡。

「……」

「哎呀?你說完了?」

「……對。」

「嗯,說得也是,唉,真可憐。呃……那麼,想死的話就去死吧。」

非常敷衍的感想。

語氣甚至沒有半分叱責的味道。

「我說過了,我最討厭不想活的家夥。」

「……樂芙蜜小姐或許是這樣。」

「什麼意思?聽起來很瞧不起人哩。」

「我這是羨慕。」

「你能不能別用那種旁觀者的語氣說話?我們現在可是麵對麵聊天耶。」

「靠得再近——樂芙蜜小姐也無法體會我的心情。」

不曾有過尋死念頭的人無法體會。

想死。

想死。

此刻的我想死——

亦同樣不想死。

我不想死。

我這麼想。

曆經小姬的死亡——我這麼想。

然而,這終究隻是異端的想法。

活在普通世界的人——

是否真的渴望不死?

不渴望。

他們並未發現自己活著。

對他們而言,活著並非奇跡。

對我而言則是奇跡。

原本不可能發生的奇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