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像是海上的波光,而篝火的光芒則是炙熱的憤怒,每一個端上酒菜的真族人都戴著虛假的笑容,每一個陪坐的真族人都強忍著殺人的眼神,他們隻是例行公事一樣在逢迎著不速之客。
牛羊烘烤出來的香氣卷著沁人的酒香,流淌在草地上,調動著所有人的情緒,與那些陽武城的騎兵的狂態不同,真族人都在心裏默默滴血。這麼大場麵的篝火夜會,隻有在真族人的節日上才能見到,平素裏的困苦生活讓他們小心翼翼地節省著資源等待著寒冷的冬季,而這些討厭之極的客人卻是每月必來,總像是女人的月事那麼準時。
胡琴的聲音哀怨,讓真族人心裏荒涼,卻絲毫影響不到陽武城軍士,他們放肆地大叫大嚷,狂亂地扯著每一個送上酒菜的姑娘,調笑著驚慌失措的女人們。載歌載舞的真族女人跳著沒有感情的舞蹈,將淚水一顆顆逼回眼眶,她們多希望暗月遮擋住明月,讓黑暗降臨在草場之內,那樣她們就看不見這些豺狼。
“我出去陪客人了,你們千萬不要出來。”佳柔苦苦地笑著,在帳門處深深吸了一口氣,挑開簾子出去了。
羽化開始後悔不該偷偷跟來的,外麵看似熱鬧的場麵,充斥著無盡的壓抑。
“你怎麼還吃得下東西?”轉兒小璿氣惱地蹦到書岑身邊。
書岑笑著將筷子擱在幾案上,“這個世界上,除了誇父、鮫人和你們河絡,哪裏不是這樣的?強權就是一切,誰得到了強權,誰就可以睥睨天下,自古便是如此。”
“你......”轉兒小璿氣得結巴,“你冷血!”
書岑冷笑一聲,“冷血?等你看到血泊之後再說這種話吧。我是一個在血泊裏存活下來的人,你知道什麼叫做‘生存’麼?外麵那些真族人,他們就是在掙紮著生存!你希望他們反抗,他們自己難道不想麼?可是反抗之後呢?等著滅族?讓全族六千多人都去死?這裏是越州,贏氏的管轄範圍,真族人沒有你們河絡那麼多武器,更沒有你們那種接近於無敵的將風,難道你要他們以卵擊石?”
轉兒小璿咬了牙說不出話來,羽化走過來將她按到凳子上,“小璿,隻有快樂的人生是絕不可能有的,我們帶你出來,是要你學會在痛苦中找尋希望,並不是要你出來行俠仗義,等你知道什麼是‘責任’,你就可以回去當你的阿洛卡了。”
河絡少女頹然無語。
“不過我覺得真族人快要支撐不住了。”書岑淡淡地開口。
羽化淡淡地回應,“也許我們要多留一陣子了。”
夜會還在繼續,狂態盡發的陽武城軍士或是仰麵朝天,或是伏地嘔吐,醜態畢露,可他們仍在高呼著暢飲。舞女們已經悄悄撤了下去,隻剩了滿場的酒菜香氣到處亂躥,應和著猶在熊熊燃燒的篝火。
中央之處,陽武城主陰平怪笑不止,滿臉通紅,已是有了七分醉意。真野小心地陪著笑,仍是不住地勸酒,在他身後不遠處,範行抿緊了嘴唇,臉色在火光中一片赤紅。
一個少女端了湯盆上來,陰平身邊一個副將醉眼放光,哈哈淫笑著伸出手去就要去捉,少女慌得閃了一閃,湯盆內的汁液晃了出來,在幾案上潑灑,濺到了陰平的臉上。
陰平微微一楞,猛地拍案而起,“竟然放肆麼?”他拔劍出鞘,軟軟地刺了過去。
他的動作不夠靈活,可少女哪會想到他突然拔劍,竟是沒能躲開,被一劍刺中了肩頭,鮮血頓時流了出來。這少女也是倔強,咬了牙一聲不吭,穩穩端了湯汁靜靜地盯著這個不顧儀態的陽武縣侯。
這一刹那,喧鬧的夜會忽然靜了下來,篝火映照出一張張真族人的臉,憤怒與驚訝交織在一起,風裏漸漸有了類似於野獸低吼的聲音。而那一眾陽武城的軍士早已醉得滿地亂爬,誰也沒有關注到自己的城主。
真族人似乎在等待著一聲呐喊,他們可以輕易地將這些人格殺。
鮮血從肩頭處流下,順著少女*幹淨的衣裙一路下行,染出了不屈的色彩。
陰平忽然醒了幾分,這少女眸子裏的冷靜讓他有冰冷的感覺,他毫不懷疑這少女會將手裏滾燙的湯汁迎頭扣過來。他悄悄地看了看周圍,一雙雙隱藏了火焰的眼睛將他嚇得雙腿顫抖,再看看自己的士兵,橫七豎八倒了一地,更讓他後悔沒有帶更多的士兵出來護衛。
接下來他做了一件更讓他後悔的事情,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從懷裏摸出幾個銀錠,看上去有二十多兩重,他隨手拋了出去。銀錠子在少女的身上彈了一下落在她的腳邊,少女卻像鐵鑄的雕像一樣靜立不動,而她的眸子裏,似乎在綻放著星辰的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