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在林間嬉戲,撩撥著花草樹葉的熱情,於是沉穩的樹葉在唰唰地響,輕浮的花草在吃吃地笑,大樹在水中映出了倒影,枝條晃動起來,好像為水裏藏著的同伴興奮,盡管那水中搖晃的隻是影子。一個人影同樣映在了水中,水中映出了他單衣飄飛的蕭瑟。
男子的單衣披在身上,露出了被白紗布裹起的上身,白色的紗布也許是裹得緊了,一片片暗色的血痕赫然在目,不知受過多重的傷害。他的右手痛苦地抓著樹幹,五根手指漸漸收緊,卻有血跡留在了樹幹上,他的臉反而沒有了表情,眼睛空洞地望著溪水,如石頭般沉靜。
羽化就坐在他的身邊,同樣沒有說話,該說的已經說了,是咬著牙說出來的,吐出的每一個字都是掙紮著說出來的,說話的時候,他抬不起頭來,便是男子瘋狂搖晃他身體的時候,他也不敢抬起頭。他忽然覺得,一個人若是可以永遠高昂著頭顱也是那麼艱難的事情。
小二躲出去很遠,就在剛才,他被這個看似瘦弱的男子嚇壞了,他不知道為什麼這麼一具遍體鱗傷的軀殼裏居然會有那麼巨大的力量。他躲了出去,和香豬遠遠看著他們,不敢靠近過來。
“沒了......一切都沒了......是報應麼?”
這句話,是重傷男子站立了一個時辰之後的第一句話,冰層破裂一樣的悲哀一下子湧到了羽化的身體裏去,羽化不得不將頭埋到了臂彎裏,費勁了力氣將眼淚一點一點逼回了眼眶。
“是我將全族拖進了血與火的地獄......”
男子第二句話徹底擊潰了羽化最後的堅定,他跳進了溪水中,將自己埋在水中,於是他鹹澀的眼淚和冰涼的溪水混合了。這句話,原本應該他來說,他忽略了自己還隻是個孩子,並沒有能控製一切的能力,那個充滿了血腥的暴風雨之夜,死的不隻是真族的人,還包括了佳柔肚子裏剛剛孕育出的小生命,而最讓他歉疚的是,佳柔已經傷損了元氣,再也不能孕育出生命了。
羽化在水裏猛地跳了起來,跪在男子的麵前,“真野大哥!我對不起你!想打想殺你隨便,隻要你痛快!”
男子終於有了反應,帶著血跡的右手搭在了羽化的肩頭,死死地摳緊,“我......怎麼能怪你......”
沙啞的聲音刮著羽化的耳朵,羽化抬頭時終於淚下如雨,然後一股勁風撲麵而來,他的身體被真野踢出了老遠。羽化跌進了水裏,失魂落魄地站起來時,真野已是撲了過來,一把將他摟緊,抱得他骨頭都痛了。
“你對不起我,卻對得起整個真族!”
羽化再說不話來,眼淚狠狠在臉上刻畫。
真野靠著大樹坐下了,失神的狀態回複過來,運功恢複著身體。在武韜公府邸內,得知了真族叛亂的贏天和親自拷問真野訓練香豬的法門,死了一萬多士兵於征戰半生的武韜公來說並不算什麼,他隻希望能得到“真騎”的秘密。幾日幾夜不停息的拷問,真野的身體上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便是臉上也留下了深刻的鞭痕,本是文弱的他因為這道傷痕再添了許多的滄桑。而外傷並不算什麼,在非人的拷打中,真野的內髒受到了衝擊,負傷了不輕的內傷,如今的他能出來走動,還是因為羽化幫他疏通了經脈內的淤血。
“小二你過來!”羽化偏頭招呼著躲在一旁的少年。
小二慌不迭地從香豬身邊跑過來,“師......”
羽化一瞪眼,“閉嘴!”然後蹲到真野身邊,“這是一個好孩子,真野大哥,送給你當徒弟好不好?”
小二正待說話,羽化又是一瞪眼,把他的話逼回了喉嚨。
真野淡淡笑了一下,“孩子你過來。”
小二訥訥走上前,驀地手腕一緊,劇烈的疼痛頓時襲滿了全身,整條手臂幾乎麻木,臉色通紅如血,幾欲暈厥。偏是他性子也強,咬了牙一言不發,不肯呼痛。
真野收回了手,“根骨不錯,性子也堅毅,是塊材料。可是我真族已在生死的邊緣,羽化,這孩子跟著我,少不了要吃苦頭。”
羽化笑道:“若是不能吃苦,我也不會讓他當你徒弟了。這小子有義氣,可我還有很多事要做,帶著他總是不方便的。”
真野轉向小二,問道:“你呢?你願意跟隨一個沒有未來的種族麼?”
小二沉默了,他本是打算跟隨羽化學習武技的,可聽到了這男子的際遇,心裏的辛酸和痛苦卻被悄悄點燃了,這個溫和的男子背負了遠比他要沉重許多的傷痛,而自己畢竟還報了親人的仇,這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