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不是垃圾?如果我是垃圾,我娘是不是垃圾?(以後是!)
哪天下午發生了車禍。去柳營的公路上,有人看見我娘抱著一個紙箱,也許是因為高興,她跑了起來。做為一個瞎子,這是她第一次奔跑。那快樂難以形容。所以她越跑越快,飄飄悠悠,仿佛要振翅高飛,突然一輛黃河大貨車疾駛而來將她撞倒,向前拖了二十米咯噔一聲從她身上軋了過去。
如果把那瞬間放慢,會看到車撞到了我娘的胸部,我娘哼的一聲,手裏的紙箱飛起滾到了路邊,由於慣性,她的身子趴在保險杠上,腳被磨的皮開肉綻,拖出兩行血跡。假如痛苦使我娘清醒,那時的她會想些什麼呢。因為她是瞎子,也許會看見死神。死神真他媽多此一舉。短短的二十米距離來不及做一個夢。19,20。一隻軲轆碾過我娘的頭,顱骨炸裂,眼珠子迸了出來,後麵的軲轆又滾過我娘的肚子,並且一顛,這一顛將我娘的胸腔撕裂,心啊肝啊苦膽腸子流了一地。(司機跑啦,娘吸屁!)
現在該怎麼稱呼我娘呢,她?,它?一個死了的人,一具屍體。頭扁扁的,麵目全非,腦漿和頭發粘在一起,兩隻腳血肉模糊,中間的胸腔開裂,滿腹猙獰,乳房上露著一截白森森的肋骨,鮮血蠕動而下(心呢?),旁邊的那幾塊肉渣就是心。上帝和女媧不得不承認生命就是由這些東西組成。這顏色讓蒼蠅都感動眼花繚亂,這彌漫的氣味是人真實的氣味,這整個畫麵在陽光之下顯的陰森無比。肉體從魔鬼的嘴裏吐出來,死亡讓寄居在軀殼裏的靈魂獲得自由,讓囚鎖在胸膛裏的心靈獲得解放。
願我娘安息!(脫帽)
我爹看見我娘時打了個寒顫,頭發都豎起來了,他的眼睛睜的巨大,嘴巴因驚呆而張著,突然他直挺挺的倒下,抽搐著昏了過去。
河堤上挖了一個坑,柳編廠所有的殘疾人都來送葬。我娘被草席包著,兩隻結滿老繭的手露在外麵。那雙手飽經風霜,在黑暗裏摸索,在風雨中長大,那雙手給葉子洗尿布,給我補褲子。那雙手是雙好手。我趴在坑邊一直哭到嗓子啞了,我大聲喊,娘,娘,你起來,起來,你別死,你看不見,我給你當拐棍,你老了我背著你,你走到哪我跟到哪,娘,你起來,你別死。我爹目光呆滯,跪在那裏,當柳青灑下第一把土,我爹的胸腔裏有悶雷滾過,他發出狼一樣的吼叫。馬回回,小拉,家起,戲子,四個人按住我爹才製止他跳下去。一個墳頭一個人。火焰裏一隻黑色蝴蝶翩飛,鴛鴦望著沉睡在水底的戀人。我爹在我娘的墳前哭了三天三夜,淚水浸濕了他麵前的土地,有誰聽過一個啞巴的哭聲,那哭聲在曠野上回蕩,象鋸子鋸斷一扇門,象木棒砸爛那屋裏的東西,象刀子劃破胸膛,象錘子一點一點敲碎人的心。第四天,葉子提著水罐給我爹送吃的,我爹坐在墳前一動不動。
他已經死了。
一個星光滿天的夜,所有的花朵和小鳥都睡了,流星劃過天際,風徐徐的吹著。我和葉子坐在一個小土坡上。我說,葉子,我娘死了,爹也死了,我活著就是為了你了。葉子說誰也不能把咱倆分開,就象你爹和你娘一樣。(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