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葛玄仔細地打量著孩子,笑道:“瞧這小花臉,你也忒皮了!”他又看著弟弟諸葛均,捏了捏諸葛均的臉蛋,“自己頑劣也罷了,還帶著弟弟均兒,你是壞孩子,均兒可不要學你!”
諸葛亮聳聳鼻子:“我才沒帶壞他呢!”
諸葛玄輕輕拍了一下諸葛亮的腦袋,“你膽子越發大了,敢爬牆打架,讓你父親知道,非得打得你哭天搶地。”
“有叔父在,父親不會打我!”諸葛亮自得地說。
諸葛玄笑道:“真是個狡童,我便是你的屏障依賴麼,我今天偏不給你求情,偏讓你被父親重責!”他一把拎起了諸葛亮,說道:“走,回家去,洗洗你這花臉!”
他背起了諸葛亮,一手抱住諸葛均,一手牽馬,樂嗬嗬地直往府門而去,守門的司閽眼見遊方多日的仲公子回來了,本是喜事一樁,可背上懷抱卻纏著兩個小公子,又想笑又要裝出矜持,一麵參禮一麵向裏邊傳話。
諸葛玄帶著兩個孩子入了內院,已有女僮迎了出來,恭謹地參了禮,領著諸葛玄到了一處寬綽的堂屋前。他登階時放下了兩個孩子,微整了整衣冠,不等他跨進去,兄長諸葛圭已從門裏走出來,清臒的麵孔分明溢開了親切的笑,卻收斂在不張揚的穩重裏。
“兄長!”諸葛玄鄭重地拜了下去。
諸葛圭一雙手扶起了他,兩人不錯眼地彼此打量著,一年多不見,彼此的變化並不太大,幾縷風霜貼著生了皺紋的額頭,順著眉峰淌下來,在顴骨留下一抹掩不掉的陰翳。
諸葛圭比諸葛玄年長五歲,他是個嚴整方正的君子,比之諸葛玄的灑脫不羈,他像家廟裏燎薪的銅鼎,骨子裏盈滿了不可褻瀆的謹重。
諸葛玄覺得兄長比之以往清減了,雙頰的走勢顯得剛硬而沒有轉圜,他歎道:“一年有餘,兄長清瘦了許多。”。
“是麼,我瞧你倒是豐腴了,風塵苦熬,竟也不見減損。”
“我是沒心沒肺的一隻碩鼠,生就一個饕餮肚子。”諸葛玄玩笑道。
諸葛圭不是個好謔的性子,他隻是微微一笑,攜著弟弟進了屋,屋裏敞亮,直欞窗格子鎖著金燦燦的陽光,一個年輕女人緩緩起身,矜持的笑在眼角緩緩綻開。
諸葛玄立即意識到這是諸葛圭的續弦顧氏,諸葛圭的原配章氏於多年前病故,或者是為了難以忘懷的夫妻情分,一直以來諸葛圭都沒有續弦。可時日長久,雖三個兒子沒病沒災地漸漸長大,到底不省心,為了照料失怙的兒子,他方才起了重娶的念頭,便在半年多前納顧氏為妻,說來,這還是叔嫂兩人的第一次見麵。
諸葛玄悄悄打量了顧氏一眼,女人年約二十,眉目清晰,因初次謀麵的陌生略使那神情顯得拘謹,卻也溫和整麗,隻那緊繃的下顎讓她顯得極有主見。
這時,諸葛圭挑眼看見偷偷摸摸跟進屋來的諸葛亮兄弟,兩張花貓臉塗得烏七八糟,衣服上沾著黑灰,揉得皺巴巴髒兮兮的,他訓道:“怎麼弄成這樣!”
諸葛亮還沒來得及回話,諸葛圭又道:“見天在玩樂上用心,學業上怎麼不見你用功,今早上馬先生留書出走,這都是第幾個被你氣走的先生了!”
“出了什麼事?”諸葛玄問道。
諸葛圭重歎:“你問問你這乖侄兒,都快成奉高城裏的笑談了!”
諸葛玄轉向了諸葛亮,那孩子活脫脫是個滿臉黑灰的小髒鬼,衣服磨了一個大洞,鞋不知什麼時候已掉了一隻,腳丫子弓著,在地上刨著螞蟻。
最近,泰山郡治奉高城的市井閑人都在討論一件荒誕事:泰山郡丞諸葛圭家二公子諸葛亮已氣走了五個先生。
凡是來諸葛家授業的先生,授業時間超不過兩個月,走時都會怨氣衝天,走了後一般無二發誓賭咒,便是討飯也不進諸葛家的大門!
第一個先生,授課兩月,因二公子授業時屢屢打瞌睡,且屢教不改,辭去西賓之席;
第二個先生,授課兩月,因無論課上課下,二公子皆隻看閑書,問他何故不學聖賢書,稱說聖賢書無趣,長歎而去;
第三個先生,授課一月半,因二公子趁他熟睡,燒了他的鞋子,讓他光腳出門,斯文掃地,憤而曰:“頑劣之兒,何以成才”,當夜離府;
第四個先生,授課一月,因二公子總在授課之時溜出去偷桃子掏鳥蛋,忍無可忍之下,揖禮作別;
最後一個先生,授課半月,因有一次和二公子起了爭執,被斥為“腐儒”“讀死書”,憤然道:“我教不了這樣的大才”,遂離去。
博學老儒們心中不學無術的郡丞二公子諸葛亮,今年方九歲,是遠近聞名的頑童,常常率一群孩子走街串巷,幹下的惡作劇車載鬥量,連郡太守也知曉了,還當著諸葛圭的麵玩笑說你家二公子在奉高聞名遐邇。
兒子不受教的事讓諸葛圭傷透了腦筋,他膝下育有三子二女,長子諸葛瑾在洛陽太學授業,卻是個彬彬有禮的君子,謙恭明敏,深受太學博士的賞識,說出去,也頗為門楣增光,偏偏這個次子,素性頑劣,請了多少先生都被他氣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