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初通謀略(2)(2 / 3)

為這不解,他常在先生講學時提出質疑,先生便說他中了歪門邪說的蠱惑,君子非禮勿視非禮勿思,你而今所思所念,皆是亂七八糟的爛汙之說,想多了會禍害心智,將來成為禍國殃民的蠹蟲。他沒被夫子的話嚇住,反而更加困惑,在講學時也偷偷看過邪書,譬如為儒學貶斥為不走正道的刑名家說,他覺得那些說林故事有趣得很,怎麼就成了亂七八糟的爛汙之說。

他擱了筆,百無聊賴地在案頭堆疊的書裏翻出父親的手書,那是父親抄錄的《孟子》。

父親用的是工整的隸書,字字墨汁淋漓,一筆一畫沒有苟且偷懶,一絲兒飛白也見不到。自國朝書法大手蔡邕創製八分飛白隸書,天下人風靡效仿,故意用枯墨使枯筆,勢要寫出那黑白相間的時髦書體來。

可這是父親不喜的,他很厭棄這種對時新之物趨之若鶩的心態,君子當一以貫之,學這些於國於民毫無益處的奇技淫巧隻是徒費精力。

諸葛亮咀嚼起父親常訓誡的“一以貫之”,對此他懵懵懂懂,為什麼君子要一以貫之呢,又該對什麼一以貫之呢?什麼又是君子呢?

窗外微風敲得花草婆娑而動,斑駁光影投在案前,宛若時間輕淺的腳印,有人在門口輕輕咳嗽,他轉頭一看,原來是四歲的弟弟諸葛均。

“二哥,吃餅。”諸葛均伸出手,手心裏是一塊捏熟了的麻餅。

諸葛亮搖頭:“我抄書呢,不吃餅。”

“那我吃。”諸葛均認真地咬了一口,蹭了進來,湊過來瞧諸葛亮抄的書,也看不懂,說道:“二哥,隔壁的大牛罵我。”

“罵你什麼?”

“說我們姓諸葛,就是豬。”

“你等我抄完書,我去罵他,罵死他!”

“現在不能去麼?”

諸葛亮無奈道:“我要抄書,若不抄完,父親要打我。”

“父親不打你。”

“你怎麼知道他不打我。”

諸葛均笑嘻嘻道:“父親出門了,他打不著你。”

諸葛亮心上像炸開了一朵花:“他出門了?”

“嗯,他和安叔一塊走了,娘說父親要出遠門,是去……嗯,去徐州。”諸葛均對自己的這個驚人發現很得意。

父親出遠門這個消息實在是太令人振奮了,諸葛亮激動得想大笑三聲,他把筆墨竹簡往旁邊一推,一把拉住諸葛均的手:“走走,出去玩!”

兩兄弟手拉手穿過長廊,諸葛均說要去罵隔壁大牛,諸葛亮記掛著“楚漢之爭”,商量的結果是,先去解決了楚漢,再以勝利之師去討伐大牛。

兩人沒敢走大門,怕被堵門的司閽攔回去,再告訴繼母,若不慎遇見兩個孿生姐姐,也難免囉唆,便循著小道往角門而去。

剛走到角門處,卻聽見擾耳的吵鬧聲,是家裏的仆役和誰在吵嘴,兩兄弟本來想躲,偏又生出孩子的好奇心,倒挨近了去看稀奇。

那和仆役吵嘴的是個街麵上的乞丐,原來是乞丐在門口蹲踞,被仆役發覺,嫌他汙了門庭,要趕他遠去,兩下裏不肯相讓,竟吵了起來。

卻見那乞丐似已年過六旬,擰成條的灰白頭發從後腦勺翻過來,把臉擋了個結實,因身上的衣服爛得不成樣子,仿佛隻是披著幾條破麻縷,上半身幾乎裸著,下邊也沒穿鞋,兩隻腳磨得起了皴口,約摸是走了很遠的路,雖是一身襤褸,肩上卻還背著一個大包袱,四四方方,仿佛扛著一麵門板。

“別在這兒杵著,也不看看地方!”仆役凶道。

乞丐滿不在乎地說:“我在門外住,又不住在你家裏,你管得我。”

“你躺的地方就是不對,給我滾遠點!”

“一隻看門的狗倒比狗主人凶險,叼的不過是骨頭,還以為自己是肉食者。”乞丐譏誚道。

仆役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罵道:“囉唆什麼,滾!”

“貴胄之家霸了高牆之內,還要霸高牆之外,給不給世人一口活氣!”乞丐把肩上的包袱一拉,便要離開。

“等等!”說話的是諸葛亮,他從後麵躥了出來。

“這人髒,公子別理他!”仆役連忙勸道。

諸葛亮不搭理仆役,徑直走向乞丐,他從腰裏的革囊裏摸出一把銅錢,那本是過年時家中大人送給他的歲錢,他不由分說都掏了出來:“這個給你。”

乞丐沒接:“我不受無因之賜。”

遇著個不受施舍的乞丐,還真是稀奇,諸葛亮好奇起來:“那你要怎樣才接受?”

“有所予才有所受,所謂禮尚往來。”

瞧這乞丐身無長物,能求他掏出什麼值錢家夥來,諸葛亮無奈,想了想,說道:“那我看看你背上的包袱裏是什麼。”

乞丐略一思索,幹脆地把包袱解開,原來是一方邊角磨爛了的木棋盤,可諸葛亮驚奇地發現那木棋盤原來隻有縱橫十道,遲至東漢,圍棋已從十五道延展為十七道,棋道越少,則布局越窄,一局棋限在小域內,對弈者往往施展不開。

“你這棋盤不對。”

乞丐淡淡道:“哪裏不對?”

諸葛亮一板一眼地說:“天下棋盤皆是十五道,多也不過十七道,你這是十道,明明就是不對。”

乞丐嗤道:“誰定的棋盤就一定得是十七道,‘上胡不法先王之法’這個道理都不懂,那便是迂腐!”

這話讓諸葛亮呆住了,懵懵懂懂仿佛要體會出什麼,卻又理不清,他盯著乞丐,忽然發現那被汙垢堆疊的臉上透出一雙明澈透亮的眼睛,仿佛夏夜閃爍的明星。

他把錢塞到了乞丐手裏,乞丐隻拿了兩枚,其餘退給了他,說多了便是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