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這一次劉備的回答沒有遲疑。
幼年喪父,遭人生突變
諸葛亮提著竹篾編成的魚簍,踩著滿地金色的陽光烙印,一蹦一跳往家跑,簍子裏裝著他剛從汶水裏摸來的兩尾魚,路上行人見著一個通身沾滿泥漿的孩童,蕩悠著魚簍邊哼曲邊蹦躂,活似一隻活蹦亂跳的泥猴兒,都忍不住笑開了懷。
他卻渾然不覺,他還在想那兩尾魚,這可是兩尾活魚啊,他著急將它們送回家,尋個器物養起來,均兒也喜歡魚,就讓他和自己一起養。他還編排出一個經天緯地的捉魚冒險故事,也得告訴均兒,均兒一向拿他當英雄人物來崇拜,把二哥當做偷桃、摸魚、掏鳥蛋的行家,是他的跟屁蟲。
諸葛亮想到均兒聽到捉魚故事的佩服表情,得意得要飄了起來,腳步更加快了,在快到家門口時,心裏卻跳出了一個念頭,拐去了另一條路。
深長小巷飄起未名的風,桃樹落下的花瓣仿佛是誰柔腸寸斷的心肝,他便一路不停地奔到角門外。
那老乞丐沒有冥神,他正在紮包袱,看見諸葛亮來了,隻是懶洋洋地抬起頭投遞過來一道目光。
諸葛亮晃動著竹篾:“新鮮的魚呢,我送你一尾,你要不要?”
老乞丐沒說要不要,他還在慢條斯理地紮包袱,諸葛亮在他身前蹲下:“今日沒和人對弈麼?”
這些日子,諸葛亮得了空便會來瞧瞧他,這老乞丐每日無所事事,有時和街邊閑人對弈,有時曬著太陽捉虱子,有時蜷曲著身子閉目養神,諸葛亮也不嫌他髒。他結交夥伴從不講究外表,隻要投緣。諸葛亮現在對這乞丐充滿好奇,比那些咬文嚼字的老儒讓他感興趣,他寧願花一下午時間看老乞丐捉虱子,也不肯枯坐在屋裏聽老儒們講經。
“我要走了。”老乞丐忽然說。
諸葛亮一驚:“去哪裏?”
“在一個地方待久了,膩了。”
諸葛亮惋惜極了:“那我還能見著你麼?”
老乞丐乜起了眼睛,似笑非笑地說:“也許能,也許不能。”
諸葛亮覺得很遺憾,他很想挽留這老人,他甚至萌生過這樣的念頭,將這老乞丐請進家裏,做他的忘年玩伴,他怏怏地盯著那四四方方的包袱,說道:“我能和你下一局麼?”
老乞丐停頓了一會兒,這次沒有反對:“好吧。”
他把包袱重新打開,取出棋盤,再摸出那兩隻裝棋子的陶碗,諸葛亮說道:“請先生執白!”
老乞丐並不推辭,慢條斯理地拈起一枚白子,這邊還沒落子,那邊諸葛亮說道:“老先生上次說,非凡人要經曆大變,請問什麼才算是大變?”
“你想經曆大變麼?”老乞丐反問道。
諸葛亮茫然:“不知道,大變……怎樣才算大變?”
“人生之變,或扶搖而上,青雲不墜;或沉淪下僚,飄茵落溷。”
“有什麼不同呢?”
“前者可獲利祿,可光門楣,為世人碌碌求之;後者受萬千苦痛,遭百世折磨,為世人厭棄,然有不甘沉淪者,可決然奮起,一變境遇。”
諸葛亮聽得愣愣的,他想起了書裏說的蘇秦張儀的故事,也是先沉淪,後崛起,他原先隻關注他們的舌辯之彩,遺忘了人生輾轉變遷的奮鬥曆程,他問道:“像蘇、張那樣麼?”
老乞丐說:“可以類比。”
“那若是這樣的大變,還真是苦呢。”諸葛亮擰住了眉頭。
“這隻是人生之變,還未談及天下之變。當今亂世擾攘,富貴落貧窶,凡塵建功名,貴胄作流寇,英雄出草莽,白骨膏於野,餓殍死於郊,城郭成荒丘,鄉社變墳塚,縱是草芥,也躲不過這傾巢之禍。上天將你生在此時,你逃得了麼?”老乞丐擲地有聲地質問,目光炯炯。
諸葛亮震住了,老乞丐的一席話雖然並不能悉數明白,卻多多少少地在他心裏激蕩出浪潮。
諸葛亮,你逃得了麼?
這句質問仿佛撞鍾,一聲接著一聲,撞在他稚嫩的軀殼上,一瞬間讓他心神俱傷。
那種他不能明白的悲哀,猶如闊大無邊的黑幕,將他整個地罩住,掙脫不出,那仿佛是他不可改逆的宿命,也是這個時代所有人的宿命。
是被無常命運打倒認輸,從此一蹶不振,還是迎著命運抗爭,開創一個錦繡天地。
這成為諸葛亮一生都在追問的人生命題。
那邊老乞丐把白子穩穩落下,諸葛亮拈著黑子,一麵琢磨老乞丐的話,一麵琢磨該落在哪裏。
正在這當口,一青衣小仆飛一樣奔過來,氣喘籲籲地喊道:“亮公子,原來你在這兒,讓我好找!”
諸葛亮不高興地說:“又怎麼了?”
“回,回家,有,有事……”小仆上氣不接下氣地說。
諸葛亮不肯動,他想和老乞丐下棋,還有那些疑問,他還要討教的,可那老乞丐卻罷手了:“回去吧。”
諸葛亮不情不願,可也不能違拗,他隻好站起來,把竹篾留下:“這個送給你。”
老乞丐這次沒有推辭,他靜靜地注視著諸葛亮,目光祥和,仿佛一位慈憫的長輩,諸葛亮在老乞丐的眼神裏感受到很多東西,有些他懂,有些他不懂。
他對老乞丐深深行了一禮:“日後相逢,再與先生續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