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生子家平房外。
那匹大白馬拴在樹下。
二姐夫一臉倦容,風塵仆仆地走過來,目光茫然地看看大白馬。
正巧這時,潘生子出門送解大神,看見了二姐夫,忙打招呼:哎,二姐夫,你們也這麼快趕回哈爾濱了?我跑了,那老毛子女胡子頭沒拿你們撒氣啊?
二姐夫:我這不正是來找你算賬的麼,你小子傻啊,你說咱跑出那麼遠到老毛子女胡子的地界上,還不是奔多掙幾個毛子錢回哈爾濱花?她看上了你那是你命犯桃花,你把她睡高興了,她能虧待咱們嗎?你倒好,嚇跑了,老毛子女胡子頭後半夜醒了酒,倒是沒拿我們撒氣要我們的命,可說你偷跑了她的大白馬,就讓手下人把付給我們唱戲的毛子錢統統要回去了,讓我們回來跟你算賬。那個皮貨商四眼子還算夠意思,怕女胡子頭天亮了心不順刁難我們,出主意,讓我們天亮前就蹽杆子了。
潘生子在二姐夫麵前故意幸災樂禍地笑了笑,說:你不該跑,我跑了,我還以為那老毛子女胡子頭抓你當墊背的呢,你不是總惦記著要開洋葷嗎?
二姐夫:得了吧,二姐夫交不上桃花運。這一趟鬧個白玩,洋葷沒開上,一個子兒也沒掙著。
潘生子:其實我更虧,我那紫貂皮還沒來得及跟她算賬呢。
二姐夫:說一千道一萬,都怪你小子白脫生一回男爺們兒,順了老毛子女胡子頭的意不就結了,這會兒,咱正數洋錢呢。
潘生子:行了,你也別抱屈了,這匹白色大洋馬歸你了,開春用它幫你種地,上凍你騎它來城裏白天賣靰鞡草下晚進戲園子唱戲,挺實用的。
二姐夫樂了,說:一言為定,一會兒我就騎走。
解大神插話說:這匹大白馬夠精神,趕上西天取經的白龍馬了,這要是殺了扒皮,蒙十個神鼓還得有餘份。
二姐夫走過去,手掰馬嘴,看看馬牙齒,說:這馬才三四歲,是匹好馬,
潘家平房屋裏。
間壁屋裏,盲嶽母正用小湯勺子給千鶴子慢慢地飲薑湯,潘小龍伸出手輕碰一下千鶴子的臉,歡喜地叫道:姥姥,小妹妹睜開眼睛了,好像她的臉再也不燙手了。
盲嶽母暗暗笑了。
潘家平房外。
解大神邊回自家邊叮囑:生子,你想什麼招也得把神鼓給我蒙上,開春後肇源城有人請我去搬杆子呢。
潘生子:好吧,我盡量想招。
二姐夫:潘生子,我得進你家屋裏喝兩盅,你丈母娘那瞎老太太炒的菜最和我口味。
潘家平房屋裏。
二姐夫在前,潘生子在後,進屋。
二姐夫進門便叫道:瞎老嬸子,給我炒菜我要喝酒。
盲嶽母走出間壁屋,笑盈盈地說:是他二姐夫來了?菜能炒,酒沒了。
二姐夫:別蒙我,瞎老嬸子,上回我喝剩的大半瓶老白幹可是讓你給我藏著的。
盲嶽母:沒蒙你,那半瓶酒我剛用完。
二姐夫:你可不喝酒啊,生子平時也不喝呀,誰用了?
盲嶽母:我外孫女用了。
二姐夫:真能逗樂子,你哪來的外孫女?
潘小龍說話了:真的,我有小妹妹了。
潘生子說:二姐夫,我家添人進口了,我撿來個女兒,我小皮匠兒女雙全了。
二姐夫聽得一頭霧水,問:在哪呢你的女兒?讓我看看。
潘小龍輕擁著千鶴子走出間壁屋,千鶴子禮貌又略顯羞澀地微笑著。
二姐夫一見,看了看潘生子說道:你還別說,這閨女的這雙杏核大眼睛還真像你這個小皮匠。
盲嶽母:哎,這就對了,不像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嘛。
解大神家。
廚房土鍋灶前,紫茄子揭開鍋蓋,熱氣撲麵,她把鍋裏的驢肉撈進一個大海碗裏。
解大神湊過來,禁禁鼻子,故誇張地叫道:嗬,這驢肉,香的直打鼻子。
紫茄子用一根竹筷子一紮驢肉,說:拉倒吧,你撿的死驢肉也是個死老驢,烀不爛嚼不
動,扔了算了。
解大神:別介,別扔,我拿著送禮去。
解大神端起大海碗就往門外走。
潘家平房屋裏。
間壁屋裏,千鶴子用廢紙塊疊起兩隻紙鶴,遞給潘小龍一隻,說:哥,給你一隻。
潘小龍小心地接過,欣賞著,說:小妹,你的手可真巧。
間壁屋外正房屋裏,潘生子和二姐夫坐在炕桌兩端,一隻酒瓶裏僅剩快要見底的一點白酒,二姐夫對著瓶子口,幾乎是舔著喝。
盲嶽母已經給炕桌上添了兩道菜。
這時,解大神進門來,手上端著大海碗,叫道:慢回身,驢肉來了。
解大神把大海碗撂到炕桌上,自己也盤腿上炕。
解大神:你們嚐嚐你嬸子紫茄子的手藝,花椒大料的沒少放。
盲嶽母給解大神遞過來碗和筷子。
解大神不吃驢肉,反倒大口貪吃炒雞蛋。
二姐夫嚐一口驢肉,強咽下,問道:大神叔,你這驢肉快把我門牙硌掉了,再說,這肉也不是個正經味呀。
解大神:嗐,這你就不懂了,一口就咬爛的肉那叫瀉口肉,我這驢肉不瀉口,才是正裝的大牲口肉哩。
解大神這才發現,二姐夫的酒瓶裏白酒很少,靈機一動,說:他二姐夫,咱爺倆劃兩拳?喝酒得有個氣氛。
二姐夫來了興致,說:劃兩拳劃兩拳,誰輸了誰喝酒。
兩人劃拳,潘生子在一邊看。
吆喝幾個回合,解大神嘴上喊“四兒喜兒”,卻故意伸出五個指頭。
二姐夫:停,大神叔,你嘴上喊四兒喜兒,手伸五指,你黑拳了。
正中解大神下懷,他忙說:我輸了,我喝。
解大神從二姐夫手中抓過酒瓶,一仰脖,瓶裏的那點酒被他喝得一滴不剩。
二姐夫這才發現自己上當了,說:大神叔,天下人玩小心眼兒怕誰也比不過你解大神了。
解大神:認賭服輸,我輸我認,這酒就該我喝呀。
這時,窗外傳來馬嘶聲,潘生子趴在窗台上,向窗外看,忽然叫道:不好,有人偷馬。
潘生子和二姐夫跳下炕,跑向門外。
解大神又夾一口炒雞蛋填進嘴裏,然後拎著空酒瓶,也跳下炕。
潘家平房外。小院裏。
一個戴著耳包的男人已經解開大白馬的韁繩,翻身騎在馬上,向院外跑去。
潘生子追過來,喝道:站住,偷馬的,你跑不了,你給我站住!
偷馬人拍著馬背,狂逃。
二姐夫也叫著:這是我的馬,你給我站住!
潘生子哈腰摸起地上一塊磚頭,拋過去,磚頭砸在盜馬人後背上,盜馬人晃了一下,還是騎著大馬逃遠了。
解大神在黑暗中向前胡亂地扔過來空酒瓶,卻砸在了二姐夫的腦袋上,疼得他哎喲一聲雙腿一軟,坐在地上。
解大神在背後後悔地說了一句:這扯不扯,誤傷好人了。
僻靜的小街上。
那匹大白馬跑過來,幽暗的路燈映出騎在馬上的偷馬人醜陋而凶悍的臉龐,這個人的外號叫“貼樹皮”,是個遊手好閑的年輕地痞。
貼樹皮回頭看看,見沒有人追上來,鬆了一口氣。
一家屠宰場。
大鐵門已關,門裏一盞門燈光線微弱。
貼樹皮騎著大白馬來到鐵門前,下馬,他用拳頭砸幾下鐵門,鐵門開了,走出一個胖老頭,望望貼樹皮,又看看大白馬,狐疑地問:小夥子,你要幹什麼?
貼樹皮:這不是屠宰場嗎?收不收馬呀我要賣馬。
老頭端詳大白馬。
貼樹皮露出一副痞相,說:看什麼看,這馬是我剛偷來的,不然,這麼好的馬誰牽你這賣?
老頭:我這是屠宰場,你就是千裏駒我也隻能給你個馬肉錢,賣嗎?
貼樹皮:賣,給錢就賣。你沒見我這身“梢”都舊成啥樣了,我也該換一套摩登的行頭了,都說我長得醜,哼,人是衣裳馬是鞍,我偷馬換錢是計劃著明年開春時換季用。
老頭招一下手,貼樹皮牽馬進門。
老頭:我再說一遍,我隻能按老弱病殘馬給你錢。
貼樹皮:知道你們屠夫都黑,我才來銷贓的。你以為我不懂?我這匹大洋馬正當年膘肥肉厚的,這對大馬卵子騸下來炒辣椒足夠一桌席了。
老頭:那你還賣不賣?
貼樹皮:我說不賣了嗎?一手錢一手貨,痛快點,我忙著走人哩。哎,先說好了,殺完
馬,你給我馬肉錢,剩下這張馬皮我得拿走,我有用。
鬆花江畔林蔭路。
江邊垂柳吐出新綠,翌年的春天就要到來了。
遊人如梭。
潘生子帶著千鶴子追逐著嬉鬧,玩耍──兩個孩子手上多了很多隻新疊的紙鶴。
潘家平房屋裏。
空中掛著很多纏大鞭用的皮條子。
潘生子坐在板凳上,手搖鞭車子,正在纏皮鞭。
潘生子心情不錯,邊幹活邊哼唱著:一呀更呀裏呀月牙沒出來來啊,小皮匠啊獨守燈台台呀,鞭車呀搖啊起來呀......
盲嶽母從外間廚房走進,走到炕沿邊,擺開炕頭的小炕桌,嘀咕道:小龍和小鶴這倆孩子,準又是跑江邊放紙鶴去了,玩高興了,該吃飯了也沒回來。
潘生子:媽,天暖和了,小孩子一玩就忘了餓,你老先吃吧,不用等他倆。
盲嶽母:生子,你也該吃飯了,你這個皮匠太恨活兒了,手搖鞭車子,一坐就是一上午,也不知道累手。
潘生子:開春了,莊稼人要種地了,多纏點皮鞭鞭梢兒,拿到早市上能賣個好價錢。
盲嶽母:媽知道你多了個女兒,心裏喜興,可家裏畢竟多了一張嘴,得靠你耍手藝養家糊口啊。
潘生子:看著兩個孩子個頭往起躥,我耍手藝也來勁,我得把供孩子念書的錢早掙出來,媽,我這個小皮匠文化不高,可我喜歡識文斷字的人。
太古街上。長禮毛皮代理店。
店麵很小,裏邊空中掛著十幾張黃鼠狼、艾虎、水獺等細皮。地上堆著些牛皮、羊皮等甜幹皮和豬鬃馬尾。
店主羅長禮四十歲左右,臉上棱角分明,白皙清秀,眉宇間透著一股斯文氣,他坐在角落,十分熟練地打著大算盤,算珠劈啪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