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滿樓酒館小單間裏。
潘生子和羅長禮坐在小木桌兩側，羅長禮強打精神。
趙寶庫在潘生子和羅長禮麵前走動著，眉飛色舞，顯得十分興奮：……大哥，你是在東三省毛皮行都有名聲的大掌櫃，又是老來續弦，就該辦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這樣，也對得起人家新媳婦金姑娘，依我看，你這新婚大典要土的洋的一起上，酒席就設在新世界大飯店，大飯店外也披紅掛彩搭個涼棚，我讓王貴把哈爾濱最有名的喇叭匠子黃歪嘴子和湯大下巴的兩個嗩呐班都請來，帶卡戲和轉碟子硬功的，對棚地吹，喜興要做足，響亮得讓半拉哈爾濱的人都聽得見！
潘生子點頭：行，兩撥喇叭匠子對棚吹，熱鬧。要圖紅火，再雇一撥大秧歌，浪點扭著。
趙寶庫：好啊。大飯店裏，咱整洋的，辦個新式婚禮，大哥你這新郎官不許戴氈帽穿馬褂十字披紅，要穿洋服紮領帶，新娘子披白色婚紗……
潘生子：三弟，我長這麼大就穿不慣洋服，尤其紮那領帶，根拴個馬套包子似的，肯定上不來氣，我看，還是穿馬褂吧。
趙寶庫：不行，大哥，你得聽我的，其實，穿洋裝紮領帶挺打扮人的，正因為你從來沒穿過，結婚大典時穿一回，來賓們看著才新鮮呢。二哥，我說得對吧？
羅長禮無精打采地：對。
潘生子：別的，你們哥倆別忘了，大哥我是窮人出身，當年娶小龍他媽時，我就想讓新媳婦兒坐回花轎，我十字披紅騎在高頭大馬上……可那時候，我這個小皮匠太窮，出不起錢擺不了那個排場……如今，我當了大掌櫃，可不能忘本，迎娶新人，還是用老一套的合適啊。
趙寶庫：那咱就土洋結合，迎親接親的隊伍進入新世界大飯店典禮時，前頭小汽車開道，後邊騎馬抬轎，這麼辦結婚大典，全世界也許是頭一份！二哥，你說這麼辦有意思吧？
羅長禮：挺好的，土洋結合，中外合璧。
潘生子：那好吧，聽你們哥倆的。
趙寶庫說得口幹了，摸起小桌上的茶盅，喝口水潤潤喉後，又道：婚禮上就不用喇叭匠子吹喜調了，要請老毛子歌劇團的樂隊奏樂，帶弦兒的，帶眼兒的，帶管兒的洋樂器吹起來聽著軟綿綿的，還真襯托典禮的氣氛。二哥，你文化好見識多，結婚典禮時老毛子歌劇團樂隊吹的那個曲兒，叫什麼來著？
羅長禮垂著眼皮：叫……結婚進行曲。
趙寶庫看著強挺精神的羅長禮，問道：二哥，你不大舒服怎麼的？看著像沒有精神頭兒？
羅長禮忙敷衍說：我這兩天……牙疼。
趙寶庫：也難怪，肯定是讓兩個東洋壞蛋給氣的上火了，我氣得嗓子連同大脖筋都疼，可現在一想，我這火氣又下去了，要是沒有兩個東洋壞蛋來大哥的店裏鬧騰，咱大哥能娶回來金姑娘這麼俊俏的新媳婦兒給咱當大嫂嗎？這就叫因禍得福。
潘生子難掩內心喜悅，不由得點頭說：三弟說得對，我回頭想想，都覺得跟金姑娘真是有奇緣啊。
羅長禮臉色難看，勉強點頭。
這時，老姐提著銅壺進門續水。
老姐喜盈盈地：大哥，二哥，茶水都涼了吧？你們的三弟趙掌櫃跟你們哥倆在屋裏說話，弟妹我光顧著在灶上支應著了，忘了及時進來續水了，這叫十全九不周呀，大哥二哥千萬別挑弟妹的禮啊。
潘生子：弟妹，這季節，茶水不用太熱，喝杯涼茶也挺痛快的。
老姐：大哥，弟妹知道你就要給我們娶嫂子了，大喜的日子就要來了，容許弟妹我也跟大哥開句玩笑吧，其實也是句真話，你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喝涼的喝熱的心裏都痛快呀。
老姐說著咯咯地笑起來。
潘生子也笑著點點頭：弟妹這話不錯，是這麼個理兒。
老姐：大哥，聽你三弟說，你要娶的金姑娘人品出眾，相貌超群，是個百裏挑一的美人，可惜弟妹我這雙小腳走遠了吃力，也上不得大台麵，沒有眼福去結婚大典上看一看金姑娘的漂亮人樣子。
潘生子：弟妹，什麼叫上不得大台麵？大哥現在就邀請你了，我結婚典禮那天，你還真得到場，大哥知道，弟妹你是個外場人……
趙寶庫打斷了潘生子的話：得了得了，大哥，還是讓你弟妹在家裏歇著吧，我這小酒館人手少，我不在，還真得靠她支應著。
老姐：大哥和二哥，你們都聽見了吧？你們的三弟趙掌櫃分明是嫌棄我人老色衰了，怕
在人前給他丟人現眼，他現在恨不得把我鎖在家裏，不讓我出門見人了。
老姐給茶壺裏續完熱水，又半開玩笑地說：趙掌櫃，你現在心裏是不是恨不得立馬就把我給休了，等給大哥辦完婚事，也快點尋個美人，娶進家裏添個新娘子呀？
趙寶庫衝老姐笑笑：嘻嘻，可惜你說對了一半，給大哥娶完大嫂，我和大哥得先幫二哥尋個美人，等二哥娶完二嫂，我再休你，尋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娶進門當新媳婦，那時候，大嫂、二嫂和我的新媳婦三妯娌手拉手上大街，讓人們看著都吃驚，以為是西施、貂嬋和趙飛燕合夥上街呢。
老姐聽著不但沒氣，反而又笑起來，說：大哥和二哥，弟妹我聽了你們三弟的話還真不生氣，因為他說的是實話，常言說，英雄都難過美人關，你們的三弟不是英雄，隻是個小小的香滿樓酒館的掌櫃的，他當然過不了美人關啊。其實，我也認這個理兒，要是把我換成男人，我也說不定娶回個美人當媳婦，連吃飯都香甜，秀色可餐嘛。
老姐說著，又咯咯笑。
潘生子也笑著說：弟妹這玩笑開得好，不說不笑不熱鬧，大哥也愛喜興呀。
老姐：大哥，說真心話，你要娶回嫂子了，你三弟趙掌櫃替你高興，弟妹我也替大哥高興，大哥一個人苦了這麼多年了，該娶個媳婦有個完整的家了，我這心一樂，話也多了，在大哥和二哥麵前放肆了，逗了半天悶子，還望大哥和二哥多包含。不過，我讚成趙掌櫃的主意，二哥，大哥娶完大嫂，你也真該給我們娶二嫂了，弟妹我希望二哥也能遇上一位像金姑娘這樣人品相貌都百裏挑一的女人。
羅長禮強作笑顏，對老姐說：弟妹，謝謝你和三弟寶庫的美意，隻是二哥我……怕沒有大哥的本事和運氣。
老姐已走到門口，回過頭笑著說：二哥，不是弟妹嘴巴甜會說話，你和大哥一樣，也是出色的男人，弟妹我相信二哥你一定能給我們娶回來一個出眾的二嫂。
羅長禮：弟妹，謝謝你這麼安慰我。
老姐：二哥，謝什麼呀？弟妹也是想到哪說到哪，這會兒，我說的除了笑話就是真話。我還想再說句真話，你們拜把子的三兄弟，大哥和二哥都是穩重又自謙的人，唯有三弟趙掌櫃趙大膽，是個最敢想美事的男人啊……
趙寶庫朝老姐一瞪眼：哎哎哎，今天是不是話太多了？我幾天沒伸巴掌掄鞋底兒，肉皮子緊了是不是？水續完了，快給我回灶房去吧。
老姐忙應和趙寶庫說：大哥，二哥，看見沒有，今天高興，弟妹我多說了幾句話，也許真的說了不該說的，你們的三弟趙掌櫃一瞪眼，我立馬就膽突突的，還真怕待會大哥和二哥撤開後，這個趙大膽又跟我發脾氣抽我一頓鞋底子呢。
潘生子：弟妹，你放心吧，他不敢，我剛才說，你是個外場的爽快人，今天高興，說的笑話真話都不犯毛病，大哥我願意聽。
老姐：謝謝大哥讓我寬心，我就聽你們三弟趙掌櫃的話，回灶房去了，你們哥仨接著商量事吧，我讓廚師給你們炒下酒菜去。
老姐提著銅壺走出小單間，輕輕關上門。
趙寶庫笑嘻嘻地看著潘生子和羅長禮，說：你們的弟妹是真話當作笑話說，她說得對，二哥，你要再辦人兒，第一個條件就是選個長得俊的，什麼醜妻近地家中寶？那純粹是找不著漂亮女人的窩囊爺們兒自我安慰自欺欺人，我敢說，像金姑娘……不，像咱大嫂這樣的美女，哪個男人見了能不喜歡？大哥，你牢牢坐著哈爾濱毛皮業的頭一把交椅，牛氣。你再娶回金姑娘這樣的美女當媳兒，風光啊！
羅長禮聽趙寶庫說這番話，內心苦澀，麵無表情。
潘生子卻喜形於色，說：三弟，連我那老嶽母都聽說了，我要娶回來的金姑娘長得漂亮，還念叨著讓我早點領回去，她要相看相看呢。
趙寶庫：你可別看那老太太是個失目之人，她像是渾身長眼睛，誰站到她跟前，她似乎什麼都能看得見，我算服了氣了。
潘家大院。盲嶽母房裏。
盲嶽母的雙腳泡在銅盆的熱水中。
潘生子一如既往，在給盲嶽母泡腳洗腳。
金翠緊挨著盲嶽母坐著，盲嶽母雙手拉著金翠的雙手。
盲嶽母：金姑娘，大娘眼盲，可心亮堂，看明白了，你是個好相貌好品德的姑娘，生子，你沒有看錯人，媽恭喜你。
金翠羞紅著臉，真摯地說：大娘，你老過獎了。我是個苦命丫頭，從小就沒了爹媽，在哈爾濱，也沒什麼親人，等我和潘掌櫃成親後，你老就把我當親閨女，我把你老當成親媽。
盲嶽母：咱現在就是一家人了，我拉著你的手，真的就像當年拉著我的親閨女的手一樣。
金翠眼裏閃出淚光，稍遲疑後，忽然走到地上跪倒了，給盲嶽母磕了個頭，叫了一聲：媽。
盲嶽母應了一聲：哎。
金翠從潘生子手中輕輕搶過毛巾，撩著銅盆中的熱水為盲嶽母洗腳。
潘生子滿意地看看金翠，又把目光移向盲嶽母。
盲嶽母慈祥的臉上洋溢著十足的幸福感。
盲嶽母：生子，翠兒，按照老俗理兒，一對新人成親前，該去給故去的親人上個墳。說心裏話，這個時候，我想到了小龍他媽……也想到了小龍他奶奶我的那個老姐姐，老姐姐大半輩子吃齋念佛，是個菩薩心腸的人，可她沒有我命好，沒過上幾天享福的日子。今天，潘家要辦大喜事了，該去告訴她們一聲啊……
墳地。
一座墳塋，墳頭壓一塊紅紙。
潘生子和金翠雙雙跪在墳塋前。
潘生子對著墳頭說話：媽，和我跪在你墳前的金姑娘就要嫁給我了，我奔忙了大半生，老了老了總算又要有個老婆有個家了，你老人家在九泉之下不用惦記我，也為兒子要迎娶新人高興吧。
金翠也對著墳塋說：媽，我就要做你的兒媳婦了，你老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給潘生子當媳婦，照顧好他的。
潘生子把身後一疊黃表紙拿過來，用火柴點燃。
火苗升騰，黃煙嫋嫋。
潘生子對著墳塋連磕三頭，金翠也隨著磕頭。
潘生子起身，把另一疊黃表紙放在另一座墳塋前，蹲下身子，點燃黃紙。
潘生子對金翠說：這是我兒子潘小龍他媽的墳。
金翠過來，跪在墳前，磕了個頭，對著墳頭叫了一聲：姐姐。
潘生子站在金翠身後，說道：小龍他媽，我聽你的話，你和我都當奶奶爺爺了，我，花甲年了，身邊該有個知疼知熱的女人了。三天後，我要大操大辦，把你這個金翠妹妹娶進家門，我知道，你早就希望我身邊有個女人照顧我，現在，你該放心了。
潘家大院。
大門牆頭披紅掛彩，兩扇大門上貼著大大的“鴻喜”二字。
院裏，搭起兩個大涼棚，兩撥嗩呐班在比賽吹技絕活：卡戲、轉碟……
看熱鬧的人喜笑顏開，孩子們往前擠，蹺著腳。
有人發表議論：到底是響當當的大掌櫃呀，結婚前一天，就吹吹打打這麼喜慶，這潘家大院裏真夠熱鬧的啊。
又有人說：潘家大院裏兩撥吹兒對棚還不算熱鬧，太古街上還有兩撥大秧歌正扭著呢，半街筒子都是看熱鬧的呀。
太古街。潘記毛皮商場前。
大秧歌隊扭得正歡——高蹺、寸子、地蹦等秧歌形式應有盡有，秧歌手扮成青蛇白蛇、孫悟空豬八戒唐僧取經、傻二柱子，外帶推旱車、跑驢兒……把一條街上的喜氣推到了極致。
新世界大飯店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