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記毛皮商場。
掌櫃室裏,潘生子和潘小龍分別坐在賬桌兩邊。
杜小山有些激動地站在賬桌前。
潘生子:……小山,你也知道,羅賬房現在在哪裏我不知道,他也不可能回到這裏來了,當然,他回來我也沒法用,也不敢用,他欠我一條人命,我還要跟他算賬呢。你跟我多年了,你忠誠實在,雖然沒有羅長禮文化高,可也不是個笨人,你年紀又好,我跟二掌櫃小
龍盤算合計好幾天了,從今天起,我和二掌櫃正式任用你當潘記毛皮商場的賬房先生。
杜小山:潘掌櫃,小龍二掌櫃,我……行嗎?
潘小龍:誰說你不行?
潘生子: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就是你了,我相信,你不會背著我和二掌櫃,把櫃上的錢拐跑的。
杜小山:潘掌櫃和小龍二掌櫃信得過我,我也不推辭了,就讓我……試試吧,要是能有比我合適的,我再把這個賬房交給人家,我還去當站櫃台的夥計。
潘生子:試試不行,就是你了。男人幹事,沒恒心不行。我也不再外找比你合適的,你還得必須給我幹好。
杜小山:潘掌櫃,我一定全心全意地幹,盡我最大的能力,你和二掌櫃放心吧。
潘小龍站起來,慢慢走到杜小山身邊,說:從現在起,潘掌櫃和我先在夥計們麵前給你樹立賬房先生的威信,叫你杜賬房。
杜小山臉紅了:二掌櫃,這麼些年,都叫我小山,冷丁改叫什麼賬房,我咋聽著別扭呢?
潘小龍:一樣,剛一叫我二掌櫃,我還別扭呢,現在光叫我小龍,不帶上二掌櫃三個字,我聽著反倒覺著不對勁了。這就是個習慣,關鍵是,潘記毛皮商場現在處在恢複元氣時期,這個時候,你當上賬房,要受累,不光是累身子骨,可能還要跟著我們父子倆累心的。
杜小山真誠地:累身子累心我都不怕,我就怕本事不夠用。
潘生子:杜賬房,小龍二掌櫃說得對,我的定盤星早打好了,建大工廠購洋機器的計劃不變。要是我有造化,天時、地利、人和全占上,我敢說,哈爾濱毛皮業的頭一把交椅我還能坐得牢牢綁綁,潘記毛皮商場大發達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杜小山:潘掌櫃,你有這個造化,也有這個本事。
潘生子:你想,我那塊地皮畢竟還在,這是我的地利,同業中這麼些朋友沒看我笑話反伸出援手拉我,我再配上你這個厚誠的賬房,加上小龍、王貴,還有這些和我不分心的夥計、技師們前前後後支撐著我,這叫人和。就看天時如何了?
哈爾濱放送台。
錄音室裏,千鶴子表情冷峻,正在播錄新聞:……九月十八日傍晚,奉天柳條湖附近南滿鐵路一段路軌被炸毀,日本關東軍誣說中國軍隊所為,遂調集部隊對北大營發動猛烈攻擊,來勢洶洶。而此時,中國東北軍的主力多調集在關內,留守部隊雖有二十萬人之多,但群龍無首,指揮混亂,缺乏協調,加之上級又下達了“不抵抗”的指示,以致被日軍一擊即潰,當夜,日軍攻占奉天城樓,十九日上午,日軍已占領北大營。此時,奉天城內中國軍隊兵力單薄,日軍僅用七個小時即占領奉天全城……
潘記毛皮商場。
掌櫃室裏,這裏也新添了一台收音機。收音機裏正是千鶴子播報新聞的聲音。
潘生子、潘小龍、王貴和杜小山圍著桌子在聽收音機。
王貴:這戲匣子裏是小鶴在說話呀,這事假不了,小鬼子真動槍動炮對咱下手了?
潘生子:這東北軍原來是熊蛋包,沒打過小鬼子,這麼快就讓人家把全城拿下來了?
杜小山:聽聽,怎麼說上級下達了不抵抗的指示?這是咋回事呢?人家打咱咱不抵抗,那槍不成了燒火棍了。
潘小龍沒有說話,眉宇間扭了個肉疙瘩。聽完千鶴子的播音後,拳頭一砸桌麵,才憤憤地說:讓小鬼子欺負得真窩囊。要我是當兵的,就不聽那不抵抗的命令。狼來咬你,你手上有槍卻不讓打,這是他媽什麼狗屁命令?
左野絹代的會客室裏。
日式收音機也傳出千鶴子的播音。
左野絹代聽著,異常興奮,握著茶杯的手激動得瑟瑟抖動。
穀口良子幾乎是屏住呼吸,也在聽。
這條消息過後,左野絹代關了收音機,轉過身,對穀口良子說:關東軍,大日本帝國的軍人了不起。這一天,終於到來了。
穀口良子:前輩,晚輩想問一句幼稚的話。
左野絹代:良子小姐不必客氣,請講。
穀口良子:請前輩判斷一下,關東軍占領了奉天,還會向北推進嗎?
左野絹代:絲毫不容置疑,關東軍必定占領整個滿洲。甚至,占領整個支那。
穀口良子:請前輩再接著分析一下,關東軍何時能打進哈爾濱?
左野絹代:我敢肯定地說,為期不會太遠。你雖是商人,沒有軍事常識,但是有一個淺顯的道理,我稍一點,你就會明白,奉天城有二十萬的東北軍,可不到二十個小時,關東軍就把他們打得落花流水潰不成軍了。而哈爾濱,攏共有多少中國軍隊呀?關東軍拿下哈爾濱,將是輕而易舉的事。還是我那句話,誰活著,誰就看得見。
霽虹橋上。
這座橋是哈爾濱當時的標誌性建築。洋洋灑灑的雪花染白了橋麵。
一隊全副武裝的日軍列隊耀武揚威地走過去。
多麵日本軍旗和國旗迎風掠過。
日軍綁著腿綁的皮鞋紛紛踏過橋麵,踩得積雪吱吱作響。
十字街口。
雪花飄飄。一個用大簸籮裝煙花爆竹的攤床前,趙寶庫剛買了一大盤紅紅的鞭炮,用左胳膊夾著,右手扶著車把,跨上了自行車,騎到了路中間。
趙寶庫身後的路人紛紛躲閃。
一長溜荷槍實彈的日本軍人走來。
十幾輛摩托車上坐著日本軍人,開過來。
趙寶庫差點被一輛駛過去的日軍摩托車刮上掠倒,摩托車過去後,他的自行車在路中央劃了個弧形,終於失去平衡,倒下了。那盤紅鞭炮摔出老遠,摔散了。
趙寶庫哎喲著,半天才從自行車梁後站起來,望著開遠的日軍摩托車,罵道:這大過年的,家家供家譜接神仙的時候,你們小鬼子來了,雜種操的,這年還咋過?
一個學者樣的老者帶著十來歲的孫子從趙寶庫身邊經過。
老者發議論:唉,這亂世,民不聊生的時候,東洋小鬼子真打進來了?
趙寶庫已經扶起自行車,朝老者點幾下頭。
小孫子拉著老者的手,說:爺爺,今天過年,我要放鞭炮。
老者:還放什麼鞭炮,你沒看見日本人進城了嗎?這個年不好過了。
小孫子:日本人來了咱為啥就不好過年了?
老者:咱們以後的日子,度日如年了。
小孫子:爺爺,什麼叫度日如年啊?
老者:就是咱中國老百姓要挨日本人的欺負了。當亡國奴的日子,難熬啊。
趙寶庫撿起摔散的鞭炮,長長地搭在肩上,又騎上自行車,對老者說:爺們兒,鞭炮該放還得放,崩崩小鬼子帶來的晦氣。
花子房前。
幾個乞丐用竹竿挑著幾掛紅紅的鞭炮,燃放著。
貼樹皮和柳芭站在後邊看著。
柳芭看著鞭炮的火光,叫著:過年啦!過年啦!
這時,幾個戴著紫色袖章的日本憲兵腳步整齊地走過去。
日本憲兵剛走,刨花禿和美人痣帶著當誌願者的小櫻花等幾個日本妓女出現了,他們每人手上拿著幾麵日本國旗,刨花禿朝貼樹皮點點頭,說:大掌櫃,過年好。
貼樹皮不冷不熱地:不好,這個年過得憋屈,我們中國人過大年要接神仙供祖宗,我們花子房要放鞭炮迎窮神爺,可今年晦氣,沒等我們請回神來,鬼,卻不請自來了。沒見我這兒連放炮仗帶放麻雷子嘛,就是想崩崩外鬼!
鞭炮爆炸的紙屑飛濺,落在刨花禿頭上戴著的一頂嶄新的看上十分昂貴的水獺船型帽子上。他下意識地用手撣撣水獺帽,然後拿起一麵日本國旗,要往花子房門上插。
貼樹皮上前一步攔住刨花禿:哎哎哎,我這是花子房,不賣膏藥,你那是給我掛的什麼幌子?
美人痣:大掌櫃的,你不要裝糊塗。今天,哈爾濱的大街小巷都要掛我們大日本帝國的國旗,我的東瀛遊廊的大門口早就掛上了。
貼樹皮:你把這膏藥旗掛在東洋窯姐的鼻子上我都不管,可我花子房的大門口,掛上這塊白布怕破風水。
刨花禿:大掌櫃的,我今天就是要把這麵畫著赤日的旗幟掛在你花子房的門口,這是我的使命。
貼樹皮譏諷地:錯了吧?你的使命是當大茶壺。
美人痣:大掌櫃的,請你放尊重點,我的夫君有名字,他叫角根靖村。
貼樹皮:我早就看出來了,他不但腳跟上淨是皴,他壞得頭頂上都冒濃了,才成了刨花禿嘛。
刨花禿:花子房掌櫃的,你想想,這不是前些日子,我在厚德福飯店請你吃飯的時候了。
貼樹皮:行,你還有記性,還記得那個時候你是怎麼裝孫子的吧?
刨花禿:記得,用你們支那話說,那叫能屈能伸。我現在要伸了,我警告你,此一時彼一時,從現在起,你對我說話客氣點。
貼樹皮:什麼?我在自家門前說話,還要看你臉色嗎?
刨花禿:什麼叫自家門前?你不覺得哈爾濱的天和地換主人了嗎?
貼樹皮:你吹著嘮吧,我就不信,你們日本人能把我們山海關那邊的萬裏長城搬到富士山下邊去。
這時,那個會棍術的小花子拿著一根長棍走過來,站在了美人痣和刨花禿中間,說:知道我們要飯的管這棍子叫什麼嗎?這叫打狗棍,大過年的中國人圖吉利,誰敢往我家門上掛招魂幡子,我就把誰當狗打!
小夥計說罷,手中棍子前後敲地,打得塵土泛起,嚇得幾個日本人連連後退。
羅鍋乞丐手持一支“二踢腳”,故意斜拿,用紙煙點燃撚子,一聲巨響,炮杖升空了,第二響幾乎是在刨花禿頭頂上炸出來的。
幾個日本人沒趣地離開了。
眾乞丐起哄,貼樹皮望著刨花禿的背影,注意看著他頭上的水獺帽。
柳芭對貼樹皮說:當家的,你也別太得罪了日本人,這“哈拉濱”讓他們占了,得罪他們也許真沒好果子吃。
貼樹皮嚴肅地:胖媳婦兒,你既然跟了我貼樹皮,死了也得和我並骨,入我家的祖墳上中國人的家譜了。你可別以為我家祖輩要飯,知道嗎?我爺爺是大清晚年北京西琉璃廠有名的古玩商,給皇上掌過眼的高人。可八國聯軍進北京那年,就因為我爺爺誓死不容洋鬼子搶奪中國的寶物“鬼穀子下山青花罐”,被洋鬼子捆綁上押到圓明園大門口,架上幹柴堆給活
活燒死了。
柳芭傷心地聽著,說:洋鬼子咋這麼狠?
貼樹皮:就這樣,當了寡婦的我奶奶才帶著我爹和我三個叔一個姑,逃到這關外來的,一家人六張嘴,不要飯吃咋活?最末了,我奶奶是餓死的,死時眼睛都沒閉嚴啊。
柳芭:真可憐。
貼樹皮:臨咽氣前,我奶奶跟我爹說的那句話,我家後人祖祖輩輩都得牢梆地記著。
柳芭:你奶奶說了句啥話呀?
貼樹皮:我奶奶對我爹說,當牛當馬也比當亡國奴的滋味好受啊。
柳芭聽懂了又似十分理解地點幾下頭。
貼樹皮生氣地:這眼下,東洋小鬼子又欺負到咱家門口了,我要是不恨小鬼子,那對得起祖宗嗎?
神人方藥小藥房前。
刨花禿和美人痣還有小櫻花等幾個日本妓女已經站在解大神和紫茄子麵前。
解大神正和幾個日本人“理論”:不用你們操心給我掛膏藥旗了,我比你們日本人掛得都早,你們睜大眼睛細看看,我那掛著一長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