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憲兵隊牢房審訊室裏。
潘生子被捆在十字形木頭“大掛”上,背後站兩個穿白衫的憲兵,手持皮鞭和鐵烙。
前頭,另有兩個日本憲兵分別站在島本正一兩邊,島本正一坐在一把椅子上。
島本正一:潘先生,我知道你是一位在整個滿洲商界都有名氣的毛皮商人,把你帶進憲兵隊,不想讓你吃太多的苦頭,但你一定要對我們說實話。
潘生子:你們隨便抓人,隨便給人動刑,看哪個中國人都像反滿抗日分子,我不知道我說什麼,才是你要的實話。
島本正一:你的兒子,也就是你商行的二掌櫃,他那裏去了?
潘生子:他一年到頭很少待在哈爾濱,他願意進大山裏跟獵人打獵,皮貨行的二掌櫃嘛,進山裏打獸皮交獵人朋友,也算是分內的事吧?
島本正一:你真狡猾,我不想和你費更多的口舌,但我要告訴你,當街殺害大日本帝國憲兵的支那凶手,是一個手持雙筒獵槍,而且槍法極佳的年輕人,這一點,與你的兒子十分吻合。
潘生子:哈爾濱拿雙筒獵槍打獵槍法又好的小夥子成千上萬,殺你手下人的就一定是我兒子嗎?倒是你的憲兵酒後用三八槍活活打死了我的孫女。
島本正一:正因為如此,你的兒子報複日本憲兵的嫌疑性才更大。
潘生子:別說在東三省,就是在哈爾濱,你們日本人殺死的無辜中國人還少嗎?要這麼猜疑,怕你們永遠也猜疑不完。
潘生子身邊的一個憲兵打了潘生子一個耳光:巴嘎,不許你跟我們隊長這樣講話。
潘生子:是他要我講實話的,我說的就是實話!
島本正一:潘掌櫃,你可以狡猾下去,我們有的是時間陪你。不過,你可要知道,這裏是日本憲兵隊的牢房,沒有馬迭爾賓館那樣舒服的鋼絲床,也沒有福泰樓飯店那樣可口的南北大菜,你兒子一天不回來向我們講清楚他的清白,你就一天別想出去。
潘生子:見過不講理的,沒見過像你們日本人這麼不講理的。
身邊的憲兵猛抽了潘生子一鞭子,潘生子痛叫了一聲,臉頰上被打出一道血印。
這時,審訊室鐵門被拉開,又有兩個日本憲兵推著一個男人進來,這個人哆嗦著一抬頭,原來是趙寶庫。
見到刑具,趙寶庫嚇得魂飛膽破,兩個憲兵向門裏推他,他兩條羅圈腿死死脫在地上,嘴裏喊著:哎呀呀,我不進,我不進這裏頭,你們……你們放了我吧,別嚇唬我,我……我膽小啊!
潘生子一扭臉,叫出聲:寶庫,寶庫,你怎麼……也被小鬼子抓進來了?
趙寶庫已被兩個日本憲兵推過來,按坐在鐵椅子上,綁上了雙手。
趙寶庫掙紮已經無濟於事,定定神,睜大眼睛,這才看清了被上大掛的潘生子,帶著哭腔叫了一聲:大哥。
潘生子:寶庫,別怕,別怕,有大哥跟你作伴呢。在這地方,怕和不怕都一樣,像個男人樣,中國爺們兒常說一句話,腦袋掉了,碗大個疤瘌。
趙寶庫:大……大哥,腦袋這麼掉,太冤了。
憲兵命令道:閉嘴,不許亂講話。
另一個憲兵向島本正一報告說:隊長,我們的兩個憲兵被槍殺前,多次在這個彎腿的支那掌櫃的酒館裏吃過飯,他明顯不滿。這兩個憲兵被殺的當晚,也是在他的酒館裏喝過了
酒,走出酒館不到十分鍾,凶手的雙筒獵槍就開火了,因此說,他有重大嫌疑。
趙寶庫壯著膽,衝島本正一說:冤枉啊!你的兵去我的酒館吃飯,我哪回都沒要錢,什麼溜肉段、酥黃菜、鬆鼠魚……他們淨挑貴的吃,吃完了嘴巴子一“摸撒”就走,隻要我多看一眼,就喊“三賓地給”,我連日本話都會了,喊“三賓地給”,就是搧我大嘴巴子。你們熊我……我認了,可現在又把我抓進大牢,讓我交代凶手,我哪知道誰是凶手哇?
島本正一:哦,原來你也是個掌櫃?看來你們支那掌櫃都很狡猾。
趙寶庫:我可不狡猾,我是土命人心眼實,我不說假話的。
一個憲兵又對島本正一說:根據我們的情報掌握,他們兩位還有一層特殊的關係。
島本正一:什麼特殊關係?
憲兵:用支那話說,叫結拜兄弟,因此上,兩個人很可能攻守同盟。
島本正一:不怕,對付支那人,我有特殊的辦法讓他們開口,那就是,抓進來,不輕易放出去,他們兩個都是掌櫃,也許賺錢跟他們的生命一樣重要。那就好,不講實話,我就讓他們把牢底坐穿吧。
日本憲兵隊牢房裏。
潘生子和趙寶庫被憲兵押進來,推進鐵門裏,趙寶庫摔在地上,潘生子踉蹌幾下,扶著鐵欄站住了。
潘生子這才發現,鐵欄杆在中間把大牢房攔成了兩個小牢房,欄杆那邊,是個“女犯”。
那個女犯年齡不小,雖坐在幹草墊上,但坐姿和氣質仍顯不凡,她慢慢抬起頭向這邊看,原來是那個梅女士。
潘生子認出:你是梅女士?
鐵柵欄那邊,梅女士點點頭,也認出了潘生子:潘掌櫃,你怎麼也被當成了反滿抗日分子?
潘生子:日本人不管你是啥分子,想抓就抓。
趙寶庫坐在角落:是啊,你說我算個啥分子,這不也進來了嗎?這世道,天是老大,日本人是老二,也太不說理了。
潘生子問梅女士:梅女士,你是位女士,又這個年紀了,怎麼得罪了日本人?
梅女士:他們占了東北後,瘋了,野心太大,還打著俄國的主意,防備著蘇維埃政權對他們的威脅。他們的情報部門得知我會俄語,當過兵,從事的又是特殊兵種,就讓我暗中與他們合作。
潘生子:你沒答應是嗎?
梅女士:我老了,當兵時頭部又受過傷,得過失憶症,俄語和俄文,都已經忘盡了。可日本人不信,還是把我抓來了,說我不為大日本帝國工作,就是反滿抗日。
趙寶庫:大哥,你說這日本人有多不說理?啊,人家都老太太了,不會翻毛子話就抓人
家,他們是嫌牢房空著難受啊?
梅女士仍顯優雅地笑笑:日本的牢房可不空啊,沒見大牢房都改成小牢房了嗎?也難怪,他們心虛呀,知道反他們的人越多,他們越是兔子尾巴長不了。
這時,兩個憲兵出現了,打開了那邊牢房的鐵門,進門架起梅女士便往外推。
憲兵帶走了梅女士,咣的一聲,關上了牢房鐵門。
趙寶庫嚇得臉色蒼白:大哥,這是給她過堂去了吧?
潘生子:日本人不是人,不管是男是女不管年齡老少,就知道用刑,太野蠻了。
趙寶庫:大哥,是不是……按號過堂啊,收拾完梅女士,該整咱哥倆了?
潘生子:寶庫,大哥說了,到這裏邊,不能當熊蛋包,你越熊越軟,日本人越覺得你好對付,嘴巴容易撬,越給你上大刑。
趙寶庫:哎呀媽呀,大哥呀,別說給我上大刑,就是小刑我也受不了哇。你看我這兩條腿,自來就彎,要上老虎凳,墊上一塊磚,就得嘎巴一下折了呀。
潘生子:寶庫,你外號可叫趙大膽,腿彎不怕,但不能軟,咱結拜兄弟時有話,不能同日生,但願同日死,咱哥倆要是真死在日本人的大牢裏,到了陰曹地府,咱還是兄弟,要這麼想,死在一起,是咱哥倆的造化。
趙寶庫把頭靠在潘生子肩旁,嗚嗚哭起來。
趙寶庫邊哭邊說:大哥,我……我不是膽小,我是想家呀。
潘生子像護孩子一樣扳著趙寶庫的肩膀,說:沒出息,這剛進來就想家。
趙寶庫:大哥呀,我要是被日本人崩了,或蹲死在大牢裏,我那酒館子咋整啊?
潘生子:我的買賣比你大,我要死了,帶不走的財比你多吧?
趙寶庫:你別忘了,我那還有一個老媳婦兒呢。
潘生子:我家裏還一個小媳婦兒呢,當寡婦更可惜。
趙寶庫:你媳婦兒好改嫁,我要死了,老姐領八個都沒長大的丫頭片子,想另走一家誰要啊?
潘生子:有剩男沒剩女,連娘帶崽兒九個女的,說不定不愁嫁呢。
趙寶庫:大哥,你這時候咋安慰我都沒用,我……我就是不想死,我沒活夠啊。
潘生子用手拍拍趙寶庫的後背,說:三弟,大哥在你身邊呢,你也別那麼悲觀,人的生死都有定數,不該死時你想死都死不了。
趙寶庫似乎受了鼓舞,抬起頭擦擦淚,說:大哥,咱倆要太平,除非……快點發生這樣的事兒。
潘生子:什麼事兒?
趙寶庫:就是……小龍這孩子回來了,向日本人證明他的清白,要那樣,咱倆就都沒事了。
潘生子沉默了片刻,說:小龍這小子心野腳更野,往年這時候也願意拿著獵槍進大山裏跟獵人們交朋友不回哈爾濱,這會兒,他轉到哪裏去了我也不知道。他又不知道我和你都成
了日本人的嫌疑犯,他啥時候能回來,還真說不準。
趙寶庫弦外有音地:大哥,他要後半輩子不回來,你和我肯定就得蹲死在日本人的大牢裏了。
潘生子:寶庫,你這話呀說得太悲觀,也沒誌氣。我就不信,小鬼子能永遠占著咱中國的地盤不走?想不走,也會有小龍那樣好槍法的人,把他們打走。
解大神家。
金翠直溜溜地跪在屋地中央。
解大神坐在炕沿兒,勸說道:生子家大侄媳婦兒,起來起來,快起來吧。
紫茄子過來攙金翠。
金翠不起:大神叔,嬸子,你們得幫忙,救救潘生子。
紫茄子終於攙起了金翠,把她扶到炕沿兒邊。
解大神:大侄媳婦兒,記住,每臨大事有靜氣,別亂陣腳,坐下商量。
金翠:潘掌櫃被日本憲兵隊抓走了,我們潘家,二掌櫃潘小龍不知道他爸出事,沒在哈爾濱,剩下小鶴和我兩個女人,一時想不出什麼搭救的辦法。小鶴的漢子羅彪……跟日本人穿一條連襠褲,帶鬼子抓走的他嶽父。眼下的潘家,真是走投無路了。
紫茄子給金翠擦著眼淚。
金翠:我知道,你們老公母倆本事大醫術高,給憲兵隊長的夫人治好了怪病,前幾天我還看見憲兵隊長家的傭人,往大神叔的小藥房裏送精米白麵和“杠粉糖”呢。能不能麻煩大神叔,去跟憲兵隊長求求情……
解大神已經下了炕沿兒在屋地踱步,攔過金翠的話:我能去,可我也得想想,能當上鬼子頭兒的人哪個長的不是狼心狗肺?他們找我看病時滿嘴都是人話,什麼醫生給病人看病是天職呀,什麼女病人太可憐哪。可我去跟他說情放中國人,他能不能買我的賬,就兩說著了。
金翠:大神叔,死馬當活馬治吧。你老想想招兒,為救潘掌櫃,就在憲兵隊長麵前低一回頭吧。
紫茄子看一眼解大神,說:大侄媳婦說得對,你腦袋活,那張嘴又會說,就試試看。我有個招兒,你去嚇唬嚇唬那個日本胖娘們兒,跟她說,治病治不了命,讓她和她漢子積點陰德,要不然,她那怪病還得犯。要是不跟她漢子求情早點放了生子,她再犯病,沒人再去給她跳神搬杆子了,得罪了神兒,她全家都沒好命運。
解大神:得了老,怎麼辦容我想想,不用你教我。大侄媳婦放心,就是你不來求我,就衝生子我們爺倆兒的交情,我也不能看著不管。
金翠:大神叔,我替潘生子先謝謝你,我和他一輩子都記著你老的大恩大德。
解大神不再說話,踱步,用手指撚著下巴上的幾根老鼠樣的胡子,忽然說:老,去憲兵隊長家,還得你陪我出馬。
紫茄子:行,還用拎著大神鼓嗎?
解大神搖頭:不,又不是去搬杆子跳大神,不帶神鼓,你還給我打下手。
紫茄子不解地:不當二神了,我咋給你打下手哇?
解大神:這回用上你的兩片烏鴉嘴,胡說八道就行。
紫茄子:扯淡,胡說八道能救生子?
解大神:咱倆分工明確,我當神你裝鬼。我是神醫,說大夫話,你說一套鬼話,給鬼子聽正合適。
日本憲兵隊牢房裏。
潘生子和趙寶庫坐在草墊上。
潘生子似倚牆睡著了,趙寶庫看一眼鐵柵欄那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