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4章 人生巔峰(4)(1 / 3)

近來我與孩子們述說家常,得知弟很辛苦,凡是關於孝道友愛根本之事,弟沒有不竭盡全力去做的。隻是各家的規模我總覺得過於奢華。比如四人抬的轎子,家裏人乘坐的太多了,聽說紀澤也坐四抬轎,這是絕對不可以的。弟為何不嚴加管教呢?即使是你也隻可偶然坐一坐,經常坐則不可以。遠行時坐竹篾做的轎子,四抬大轎則不可以;四抬呢子大轎則不能坐到縣城、衡陽城,去省城更加不行。湖南籍的總督有四人,都有子弟在家中,都與省城各衙署有來往,沒有聽說有坐四抬大轎的。我過去在省裏辦團練時,也從沒坐過四抬轎。從這件事推廣開看,凡事都要存有謹慎儉樸的想法。

八侄女出嫁,現寄去奩儀一百兩、套料裙料各一件。科三蓋新屋遷居,聽說花費了很多錢。現寄去一百兩銀子,略微作為幫助。我擔心家裏奢侈成習慣,過分享受,所以不肯多寄錢財物品回家,弟久而久之就會明白了。順便問好。

國藩手草

同治二年十月十四日(1863年11月24日)

【精華點評】

曾國藩影響後人最大的大概就是他的治家理論了,他所編纂的《曾文正公家訓》,成了後世家庭的治家準則。曾國藩為什麼那麼重視家教呢?因為他認為治家和治國雖然範圍有大有小,事務有繁有簡,但其原理原則是相同的。《大學》上說“家齊而後國治”,所以曾國藩於治軍治政之餘,對於治家理論也多加闡述。曾國藩的先世如他的祖父和曾祖父,即有良善的家風,而他自己也久曆宦途、飽經世故,所以他的治家理論頗有規模。人的本質有好逸惡勞的一麵,曾國藩認為家事忌奢華,尚儉。連日常出行的轎子問題,他都一一規定,要求家中長者少坐四人抬的轎子,做子侄輩的更是不能坐。而他本人即使過去在湖南辦團練時,也從不坐四抬轎。對家中弟弟和子侄們的家規約束,曾國藩每每先樹立榜樣,再言傳身教,真是令人欽佩。

【經典格言】

凡事皆當存一謹慎儉樸之見。

福不多享,勢不多使

(1863年7月19日與四弟曾國潢書)

【家書】

澄弟左右:

六月初四日接五月廿二日信,初一日接十一日信,具悉一切。震四果爾早逝,四妹適朱家,萬緣皆空。吾骨肉中今年何多變也!老弟終日奔馳勞苦,身體吃得住否?深為係念。

此間近狀平安。大女兒病六七日,今已全愈。沅弟病亦愈矣,聞廿五六日每日又騎行百餘裏。餘命澤兒往看沅病,初二日歸來雲“盡可放心”,但六月尚蓋棉被三床,體亦弱矣。

弟能從此少管公事,甚慰甚慰。餘蒙先人餘蔭,忝居高位,與諸弟及子侄諄諄慎守者,但有二語,曰“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而已。福不多享,故總以儉字為主,少用仆婢,少花銀錢,自然惜福矣;勢不多使,則少管閑事,少斷是非,無感者亦無怕者,自然悠久矣。餘詳日記中。順問近好。國藩手草,六月初四日。

外李北岡一信,閱畢專人送去。

【譯文】

澄弟左右:

六月初四日收到五月廿二日的信,初一接到初十的信,得知一切。震四果然早逝,四妹嫁到來家,萬事皆空。我們家中的骨肉這一年怎麼有這麼多變故啊!老弟整天奔走辛勞,身體能吃得消嗎?我很掛念。

這裏近來平安。大女兒病了六七天,已經痊愈。沅弟的病也痊愈了,聽說廿五、廿六日這兩天,每天又騎馬走了一百多裏路。我命令澤兒前往看望弟弟的病,他初二回來說:病情盡可放心,但是六月了還蓋著三床棉被,身體還是弱啊。

弟弟能夠以後少管公事,很是欣慰。我蒙受祖先的蔭護,居此高位,和各位弟弟以及子侄們謹慎遵守的隻有兩句話而已:“有福不可以享盡,有勢不可以用盡。”有福不要過多享用,總要以“儉”字為主,少用奴婢,少花銀錢,自然就是珍惜福分;勢力不要多使,就能少管閑事,少判斷是非,沒有人感激也沒有人懼怕,自然就可以長久了。其餘的詳細地記在日記中。順問近好。國藩手草,六月初四。

另外有給李北岡一封信,看完派人送去。

【精華點評】

“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這話的出處為宋代大禪師五祖法演送給其弟子克勤的四句戒句,即“法演四戒”:一、勢不可用盡;二、福不可受盡;三、規矩不可行盡;四、好語不可說盡。“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當一個人有福、有喜樂時,要與他人分享,不可以自己把好處享盡、否則會遭他人嫉妒和孤立;當一個人有權威勢力時,不可用盡威嚴勢力去脅迫他人做事、不可以為了達到目的不擇手段,不然必定會自食惡果。“天道忌盈”,曾國藩欣賞這句古話,他認為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多使。在曾國藩看來,勢不多使的內容是多管鬧事、少斷是非,無撼者也無怕者,自然悠久矣。他也很喜歡古人“花未全開月未圓”七個字,認為惜福之道、保泰之法莫精於此。他主張:總須將位二字推讓少許,減去幾成,則晚節漸漸可以收場。道光二十五年,曾國藩給弟弟們的信中教弟弟們應常存敬畏,勿謂家有做官而遂敢於侮人,勿謂已有文學,而遂敢於恃才傲物。身在軍中,即使軍務繁忙,他仍不忘寫信告誡九弟曾國荃:“天下古今之庸人,皆以一‘惰’字致敗,天下古今之才人,皆以一‘傲’字致敗,不僅對軍事而言如此,且凡事皆然。”

【經典格言】

有福不可享盡,有勢不可使盡。福不多享,故總以儉字為主,少用仆婢,少花銀錢,自然惜福矣;勢不多使,則少管閑事,少斷是非,無感者亦無怕者,自然悠久矣。

應當專心讀書,不可從軍、做官

(1861年4月22日與兒子曾紀澤、曾紀鴻書)

【家書】

字諭紀澤、紀鴻兒:

接二月廿三口信,知家中五宅平安,甚慰甚慰。

餘以初三日至休寧縣,即聞景德鎮失守之信。初四日寫家書,托九叔處寄湘,即言此間局勢危急,恐難支持,然猶意力攻徽州或可得手,即是一條生路。

初五日進攻,強中、湘前等營在西門挫敗一次。十二日再行進攻,未能誘賊出仗。是夜二更,賊匪偷營劫村,強中、湘前等營大潰。凡去廿二營,其挫敗者八營(強中三營、老湘三營、湘前一、震字一),其幸而完全無恙者十四營(老湘六、霆三、禮二、親兵一、峰二),與鹹豐四年十二月十二夜賊偷湖口水營情形相仿。

此次未挫之營較多,以尋常兵事言之,此尚為小挫,不甚傷元氣。目下值局勢萬緊之際,四麵梗塞,接濟已斷,如此一挫,軍心尤大震動。所盼望者,左軍能破景德鎮、樂平之賊,鮑軍能從湖口迅速來援,事或略有轉機,否則不堪設想矣。

餘自從軍以來,即懷見危授命之誌。丁戊年在家抱病,常恐溘逝牖下,渝我初誌,失信於世。起複再出,意尤堅定。此次若遂不測,毫無牽戀。自念貧窶無知,官至一品,壽逾五十,薄有浮名,兼秉兵權,忝竊萬分,夫複何憾!

惟古文與詩,二者用力頗深,探索頗苦,而未能介然用之,獨辟康莊。古文尤確有依據,若遽先朝露,則寸心所得,遂成廣陵之散。作字用功最淺,而近年亦略有入處。三者一無所成,不無耿耿。至行軍本非餘所長,兵貴奇而餘太平,兵貴詐而餘太直,豈能辦此滔天之賊?即前此屢有克捷,已為僥幸,出於非望矣。

爾等長大之後,切不可涉曆兵間,此事難於見功,易於造孽,尤易於詒萬世口實。餘久處行間,日日如坐針氈,所差不負吾心、不負所學者,未嚐須臾忘愛民之意耳。近來閱曆愈多,深諳督師之苦。爾曾惟當一意讀書,不可從軍,亦不必作官。

吾教子弟不離八本、三致祥。八者曰:讀古書以訓話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養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治家以不晏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三者曰: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吾父竹亭公之教人,則令重孝字。其少壯敬親,暮年愛親,出於至誠。故吾纂墓誌,僅敘一事。

吾祖星岡公之教人,則有八字、三不信:八者,曰書、蔬、魚、豬、早、掃、考、寶;三者,曰僧巫,曰地仙,曰醫藥,皆不信也。

處茲亂世,銀錢愈少,則愈可免禍;用度愈省,則愈可養福。爾兄弟奉母,除勞字儉字之外,別無安身之法。吾當軍事極危,輒將此二字叮囑一遍,此外亦別無遺訓之語,爾可稟告諸叔及爾母無忘。

鹹豐十一年三月十三日左宗棠

【譯文】

字諭紀澤、紀鴻兒:

接到你們二月廿三日來信,知道家中兄弟五家都很平安,心中很安慰。

我在初三日到達安徽休寧縣,就聽到景德鎮失守的消息。初四日所寫的家書,托你們九叔曾國荃寄回湖南老家,已經講到此地的局勢十分危急,恐怕難以支持下去。但還想到可以強攻徽州,如果得手,還是一條生路。

初五日強攻徽州,強中營和湘前營在西門受到一次挫敗。十二日再攻,未能引誘敵人出城一戰;當夜二更天,敵人偷偷出城打劫營寨村莊,強中營和湘前營大敗。一共去了二十二個營,遭挫敗的有八個營(強中三營、老湘三營、湘前一營、震字一營),其中幸而完好無損的有十四個營(老湘六營、霆三營、禮二營、親兵一營、峰二營),此役與鹹豐四年十二月十二日夜敵人偷襲湖口水營情形相仿。

這次沒有受挫的部隊較多,以一般的軍事情形而言,這次還算小敗,沒太傷元氣。目前的局勢更加緊急,四麵都被阻塞,外麵的接濟已斷絕。經過這次大敗,軍心受到很大的震動。我所盼望的是左宗棠的軍隊可以打敗景德鎮和樂平的敵人,鮑超的軍隊能從江西湖口迅速來救援,事情或許可能有轉機,不然的話,這裏就不堪設想了。

我自從軍以來,就懷有臨危授命的誌向。丁戊年在家患病期間,經常擔心死在家裏,使我的最初誌向得不到施展,失信於當世之人。病愈後再次出來,意誌更加堅定。這次若遭遇不測,我也毫無牽掛。自認為貧寒無知,而官至一品,壽命已過了五十歲,薄有虛名,兼掌兵權,心中慚愧萬分,還有什麼值得遺憾的!

隻是古文與詩這兩方麵,我都用功較深,苦苦探索過,卻未能很好地使用它而另辟蹊徑,成就一生的作為。尤其對古文確有心得,如果承蒙先人的指點和滋潤,則將我心中所得展現出來,這將成為絕唱《廣陵散》了。早年習字用功最少,但近年也略有所悟。三者一無所成,難免耿耿於懷。至於行軍打仗,本來不是我的長處,兵貴奇而我太平,兵貴詐而我太直,怎能對付那些滔天之敵?就是以前多次勝利也算是僥幸,超乎我的希望了。

你們長大之後,切不可從軍,這事難以立功,易於造孽,更易於遺留給後世以口實。我久處行伍之中,天天如坐針氈,總算不辜負我的心意,不辜負所學,時刻不忘記愛民的心意。近來閱曆漸漸增多,深知指揮軍隊之苦。你們隻當一心一意讀書,不可從軍,也不必做官。

我教育子弟不離“八本”,“三致祥”。八本是:讀古書以訓詁為本,作詩文以聲調為本,養親以得歡心為本,養生以少惱怒為本,立身以不妄語為本,治家以不晚起為本,居官以不要錢為本,行軍以不擾民為本。三致祥是:孝致祥,勤致祥,恕致祥。我父親竹亭公教育人,則專門側重於孝字。少壯時敬親,暮年時愛親,都是出於至誠,因此我撰寫墓誌,隻敘述一件事。

我祖父星岡公教育人,則是八個字,三不信。八個字是:書、蔬、魚、豬、早、掃、考、寶。三不信是:僧巫、地仙、醫藥全不信。

處於亂世,銀錢越少,越可免禍;用費越省,越可養福。你兄弟侍奉母親,除了“勞儉”二字之外,別無他法。我處於軍事極危險的境地,就以此二字叮囑一遍,此外也別無遺訓之語,你們可稟告叔叔們及你母親,不要忘了。

鹹豐十一年三月十三日(1861年4月22日)

【精華點評】

人的心是一顆明亮的珠子,用各種物質欲望遮蔽它,就好比明珠混雜著泥土與沙石,清洗還比較容易;用情感認識襯貼明珠,就好比明珠裝飾了黃金白銀,清洗就很困難了。所以讀書人不怕沾染上不潔的毛病,而怕患上心理潔癖的毛病;不怕做事情遇到障礙,而懼怕思想上遇到的障礙難以消除。曾國藩一生愁苦,時萌退誌,常有生不如死之歎。早在攻陷天京之前,他就曾在答複同年好友的信中表示:“年來忝竊高位,飽聆譽言,雖同年至親如寄雲、筠仙輩,亦但有讚美而無針砭,大有獨夫之象,可為悚惶。惟自知之明尚未盡泯,不敢因幸獲之戰功,倘來之虛名,遂自忘其鄙陋。此差可為故人告者。然轄境太廣,統軍太多,責任太重,才力太絀,正不知以何日顛蹶,以何日取戾。萬一金陵克複,擬即引退避賢者路,非愛惜微名而求自全也,實自度精神不複堪此繁劇也。”曾國藩叮囑兒子曾紀澤、曾紀鴻,要他們長大後不可為官更不可帶兵,隻可一心做學問,或許曾國藩的人生樂趣,屬文治學更多於從軍從政。

【經典格言】

行軍本非餘所長,兵貴奇而餘太平,兵貴詐而餘太直,豈能辦此滔天之賦?

惟當一意讀書,不可從軍,亦不必作官。

在營課勇夫種菜

(1861年7月31日與大兒子曾紀澤書)

【家書】

字諭紀澤兒:

六月二十日唐介科回營,接爾初三日稟並澄叔一函,具悉一切。

今年彗星出於北鬥與紫微垣之間,漸漸南移,不數日而退出右輔與搖光之外,並未貫紫微垣,亦未犯天市也。占驗之說,本不足信,即有不祥,或亦不大為害。

省雇園丁來家,宜廢田一二丘,用為菜園。吾現在營課勇夫種菜,每塊土約三丈長,五尺寬,窄者四尺餘寬,務使芸草及摘蔬之時,人足行兩邊溝內,不踐菜土之內。溝寬一尺六寸,足容便桶。大小橫直,有溝有澮①(澮(huì):田間水溝。),下雨則水有所歸,不使積潦傷菜。四川菜園極大,溝澮終歲引水長流,頗得古人井田遺法。吾鄉一家園土有限,斷無橫溝,而直溝則不可少。吾鄉老農,雖不甚精,猶頗認真,老圃則全不講究。我家開此風氣,將來荒山曠土,盡可開墾,種百穀雜蔬之類。如種茶亦獲利極大,吾鄉無人試行,吾家若有山地,可試種之。

爾前問《說文》中逸字,今將貴州鄭子尹所著二卷寄爾一閱。渠所補一百六十五文,皆許書本有之字,而後世脫失者也。其子知同,又附考三百字,則許書本無之文,而他書引《說文》有之,知同辨為不當有者也。爾將鄭氏父子書細閱一遍,則知叔重原有之字,被傳寫逸脫者,實已不少。

紀渠侄近寫篆字甚有筆力,可喜可慰。茲圈出付回。爾須教之認熟篆文,並解明偏旁本意。渠侄、湘侄要大字橫匾,餘即日當寫就付歸。壽侄亦當付一匾也。家中有李少溫篆貼《三墳記》、《遷先塋記》,亦可尋出,呈澄叔一閱。澄弟作篆字,間架太散,以無帖意故也。

鄧石如先生所寫篆字《西銘》、《弟子職》之類,永州楊太守新刻一套,爾可求郭意城姻叔拓一二分,俾家中寫篆者有所摹仿。家中有褚書《西安聖教》、《同州聖教》,爾可尋出寄營,《王聖教》亦寄來一閱。如無裱者,則不必寄也。《漢魏六朝百三家集》,京中一分,江西一分,想俱在家,可寄一部來營。

餘瘡疾略好,而癬大作,手不停爬,幸飲食如常。安慶軍事甚好,大約可克複矣。

此次未寫信與澄叔,爾將此呈閱,並問澄弟近好。

鹹豐十一年六月廿四日

【譯文】

字諭紀澤兒:

六月二十日唐介科回營,收到你初三的稟告和你澄叔的一封信,得知一切。

今年彗星出現在北鬥和紫微垣之間,漸漸向南移,不幾天就退到右輔和搖光的外麵,並沒有穿過紫微垣,也沒有觸犯天市。占卜星術,本來不足以相信,即使有不祥的征兆,也不至於釀成大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