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雲門後山某背陰處,一間搖搖欲墜的茅草房內,一個風燭殘年的老婦躺在床上,嘴裏不停的念叨著什麼。她的床前,一個同樣滿臉滄桑,皺紋已經深的看不見樣貌的老人,端著藥碗。
“琉璃,把藥喝下去吧,喝一點會好受一些……”夢破軍不忍的看著痛苦中的蘇琉璃,渾濁的雙眼裏,早就沒有了當年的意氣風發,隻剩下對看不見未來的痛苦。
“憂兒,憂兒……”
比起夢破軍,蘇琉璃的狀況更加糟糕。她的身體本就孱弱,三次續命,更是讓她飽受痛苦,現在隻剩下一口氣還吊著沒有死去。
“哎——”夢破軍長歎一口氣,“不喝也好,左右這樣活著也隻有痛苦,不如死了,倒還能清淨一些。”
夢破軍顫顫巍巍的站了起來,將碗中黑色濃藥倒入了牆角處,那裏的泥土早就成了黑鐵色。
“咳,咳,咳……”不過隻是挪動了一下,夢破軍老朽的身體卻已經承受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一般。好半晌夢破軍才止住咳嗽,又挪回了愛妻床前。
“你走了,就隻剩下我一人了,有時候我常常在想,我倆為何要活下來,不如一起死了不是一了百了……可是想到憂兒,憂兒一個在外,我怎麼放心的下……”
夢破軍對著已經幾乎沒有了意識的蘇琉璃喃喃自語,渾濁的雙目中,淚水迷蒙。
“嘭!”一聲巨響,茅草屋的房門被粗魯踹開,一陣灰塵撲朔掉下,夢破軍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
一白袍修士捂著鼻子出現在門外:“喂,老不死的,你的飯!”
說罷,將食盒仍在門口,頭也不回的走了。夢破軍早就習慣了這種場麵,一臉麻木的艱難挪到門前,將食盒拎起。當初力能扛鼎的他,如今不過一個食盒,就已經讓他幾乎拎不起來。
“啪”一聲輕響,一滴淚水滴落在地,蘇輕顏不敢相信的看著眼前的耄耋老人,和那個拎著食盒的婆娑背影。
“爹——”
夢破軍後背一僵,苦笑一聲:“老了,老了,居然都開始出現幻覺了……”
“爹——”蘇輕顏再也忍耐不住,大哭起來,雙膝一軟跪了下來。
夢破軍終於意識到自己不是幻聽,連忙轉過身來,那動作,仿佛在瞬間恢複了年輕一般。
柳葉眉,杏核眼,豔麗的容顏與記憶中那個甜美可人帶著嬰兒肥的小臉重合起來。夢破軍一眼就認出了眼前的蘇輕顏,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乖女兒。
“憂兒,憂兒,真的是憂兒?!”夢破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能相信自己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女兒。
“是我,爹,是我,女兒不孝,來晚了……”
“不晚,不晚……”夢破軍顫抖著走向蘇輕顏,仿佛生怕走得快了,會發現這是一場夢般。好半晌,夢破軍才撫上蘇輕顏的肩膀,真實的觸感,終於讓夢破軍知曉眼前的一切不是夢。
“憂兒……”男兒淚終於忍耐不住滴落了下來。
兩人對哭了半晌,一旁的蘇琉璃卻一直沒有動靜。蘇輕顏擦了擦淚水,顫抖的看著老父已經看不清容顏的麵容,她知道她已經來晚了,柳飄飄已經將二人的三世壽命全部用盡。
“爹,娘她……”蘇輕顏看著幾乎沒有了意識的蘇琉璃,泣不成聲。
“別哭,別哭,”夢破軍心疼的替蘇輕顏擦了擦眼淚,“你娘她這樣,也未必不是好事,至少少受了不少罪……”
聽到此言,蘇輕顏更是心中酸楚。自己在外一心修道,如今風光無限,卻不想父母因為自己過著生不如死的生活。
“琉璃,琉璃,憂兒來了,你不是一直想見憂兒嗎?”
“憂兒,憂兒……”蘇琉璃依舊隻是低低的念著蘇輕顏的名字。
“娘……”蘇輕顏忍住淚水,抓起蘇琉璃幹癟的幾乎沒有一絲血肉的手。曾近能夠彈琴作畫的雙手,如今哪裏還能稱得上是手,甚至稱作是爪,都有些幹癟了。
“憂兒,憂兒……”
“娘,是我,憂兒在這,憂兒回來了,你睜開眼看憂兒一眼啊。”
“憂兒……”不知是蘇輕顏的呼喚起了作用,還是別的什麼,蘇琉璃竟然真的有了一絲意識。蘇琉璃勉強睜開眼皮,透出一雙更加渾濁的眼睛,“憂兒……”
“娘……”
蘇琉璃眼中忽然燃起希望的光芒:“憂兒,真的是憂兒,你真的是我的憂兒,你回來了,你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