弄堂口挺小的,連一輛汽車也通不過,不過,開汽車的人,都很明智,從不打這裏經過,都明白,從此處經過,就是跟自己過不去。
可是,雖小,這卻成了我上班、下班的必經之路,不從這裏走,雖然,從北麵也有一條溜光大道,但是,總覺得繞了遠,特別是早晨的金貴時光裏,刻不容緩的。
不管我幾點上班,也不管我幾點下班,總有一張熟悉得車子,兩輪的,車身是木頭架子,一板一板地釘起來,就連釘子釘下去的痕跡,都可以清晰地數出來,兩個扶手上,各套上了一個橡皮圈,就跟陳列在博物館裏的手推車有點類似,老古董了!
車上放滿了五顏六色的菜,有時新鮮欲滴,有時,枯萎得如秋天欲從樹上吹落的樹葉,買的人不少,但,我很少停下來,因為家裏的菜,從來不用我買,有了父母的照顧就很了,我是個幸福的孩子,有時,我想買點回來,父母總是說:
“算了吧,你買不好,還是別去了!”帶著點慚愧,但是,也帶著點心安理得,算了,不買就不買吧,反正父母也沒事做,他們都退休了。
車子旁邊總有一位上了年紀的大媽坐著,守著,不注視行人,隻顧手裏的活計,夏天不是做棉鞋,就是做單鞋,每次看到她,我總會用十二分的心思,思考這件事情,用得著這樣嗎?現在這個年代,買來的比做得還更省力呢!
買菜的人,從不講價錢,但是,我也在想,也許會講,隻是從來沒有被我聽到而已。
那天,下班了,有點早,在弄堂口,固定不變的地方,我又見到了她,仍然低頭不語,我先問了一句:
“這胡蘿卜怎麼賣的?”
看到了我,她抬起眼睛來,好小的眼睛,我仔細一看,眯縫得如做鞋的針一樣粗細了。一頭的銀發,齊整地梳著,一點不亂,反而看出了她的神采奕奕。
她笑笑,說:
“姑娘,買白菜啊,八毛一斤!”
我不知道菜的價錢,從來也不去關心菜的價錢,既然,她要八毛,那就還個價吧,就如買衣服一樣,總要有個討價還價,這樣才津津有味。
“那你說多少就多少吧!”我喊了七毛,她沒有說什麼,隻是把稱翹得老高,然後,放進袋子裏,示意我拎牢。
回到家,把菜交給母親,很是開心地告訴母親:
“媽,今天我七毛錢一斤買的,是弄堂口那個大媽的,她要八毛,我給七毛!”我甚是得意,以為自己做了一件極賺便宜的好事。
母親一聲沒吭,隻是靜靜地把菜拎進了屋裏,然後,開始切菜,把白菜燒成了油燜白菜,很好吃,油膩膩的樣子,就如三月裏的被雨水滋潤過的小桃花。
母親告訴我:
“弄堂口那們大媽,挺可憐的,獨自照顧一個智障的兒子,聽說,老公去逝了,為了兒子,就一直沒有再嫁,擺在弄堂口,是為了隨時回家去照看兒子,她的家,就在弄堂口的拐角處!”
母親歎了口氣,不再說什麼,我看得出來,母親對她是一副憐憫與可憐。
我放下筷子,不再覺得油燜白菜如何鮮味可口,隻是,霎時間,大媽的臉,浮現在了我的麵前,異常得清晰,這是一副不屈又平靜樂觀的臉。
“原來如此,明白了!”
我如從沉睡中醒來一樣,感覺腳步異常得沉重。
怪不得,我上班風裏來,雨裏去,大媽總是在風裏站著,不多言語,不多憂愁,有的隻是對生活的坦然態度,這不是一種高大的生活的精神嗎?
不知怎麼地,我總感覺到,大媽有一副鐵骨柔腸,讓她在生活裏,成了堅強的巨人,讓她在兒子麵前,成了一棵永不倒下的大樹!
這才是我心中的英雄,觸動了我最脆弱的神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