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春寒料峭。
獨孤雁卻隻是一襲單衣,獨立在庭院中的一株梅樹下。
樹上仍然有梅花數朵,散發著淡淡幽香。天地間是如此寧靜。
獨孤雁的心情卻猶如狂潮奔湧!他麵部每一分每一寸的肌肉仿佛都正在抽搐,眼瞳中仿佛有烈火正在燃燒,充滿了憤怒,也充滿了悲哀。
他的一雙手緊握,指節已因為太用力變成了青白色。可是他整個身子,卻仿佛已凝結在空氣中,一動也不動。風吹起了他的鬢發、衣裳,那之上,已沾滿雨珠。
春雨迷朦,春風淒冷。
庭院中有一座小樓。
精致的小樓,好比一個細巧的美人。婀娜在風雨中。
小樓燈火正輝煌。雨下得並不大,煙霧一樣隨風飄飛,映著從小樓中透出來的燈光,猶若一蓬蓬銀色的粉沫。
小樓中隱約有笑語聲傳出來,男人的、女人的,在這個時候分外旖旎。雪白的窗紙上,偶然會出現一男一女相擁在一起的影子,笑語聲也就因此更覺得旖旎了。
獨孤雁都聽入耳裏,都看在眼內,他本來不相信那是事實,但現在他不相信也是不能夠的了。
他的視線始終都沒有從那座小樓移開,也始終在傾耳細聽,可惜他站立的地方實在太遠一些。他並不在乎,因為聽得到,聽不到在他來說,也都是一樣。眼睛看到的已經足夠了。
看著,聽著,他倏地一笑,笑得是那麼淒涼,那麼苦澀,又那麼無可奈何。
笑著,他終於有了動作。雙手緩緩地抬起,緩緩地解開了束發的頭巾。那些頭發像脫韁野馬散開,他渾身上下,立時散發出一股強烈的、充沛的活力。
在他周圍的空氣也仿佛因此激蕩起來,可是他的動作卻仍然那麼緩慢,一雙手下移,左手抄住了掛在左腰的一團鐵鏈,右手握住了掛在右腰的那把刀的刀柄,十指幾乎同時緩緩地收緊。
鐵鏈長足兩丈,乃是用北海寒鐵打就,隻有拇指粗細.但要將之弄斷相信比弄斷粗兩倍的一般鐵鏈更困難,一端連鎖著那把刀柄上的一枚鋼環。
那把刀長隻兩尺七寸,紫鯊皮鞘,形狀如一彎新月。
“嗆”一聲,刀出鞘。刀鞘雪亮,猶如一塊完美的白玉,毫無暇疵。
好刀!
周圍的空氣那刹那更加激蕩,獨孤雁的衣袂亦“獵獵”飛舞起來。
卻隻是刹那,人與刀逐漸朦朧。刀鋒仿佛罩了層霧氣,已沒有出鞘之際那麼光亮,在他的身上,也仿佛有一絲絲的霧氣散發出來,煙霧般飄飛的雨粉竟好像遭遇到一層阻力般,再也飄飛不到他的身上。
是殺氣!他的眼瞳亦已露出了殺機!
又是風一陣吹至。在他頭上的那條橫枝的三朵梅花突然飛墮。
是被風吹落的還是被殺氣摧落的?
獨孤雁終於舉起了腳步!那刹那之間,他的神情很複雜,一變再變又變。
他終於決定了自已所要走的路。
他走得並不快,但無論他走得怎樣慢,也都絕不會改變主意了。在舉步之前,他已經考慮到每件可能發生的事情,是考慮清楚後.才選擇了眼前這一條死亡之路!
三十七步之後,獨孤雁已置身於那座小樓之下。
小樓中笑語聲不絕。獨孤雁腳步一頓,身形急拔,“颼”的一聲一拔三丈,連人帶刀撞向小樓上那扇窗戶!
小樓的內部比外表更精致。
每一樣陳設顯然都花過一番心思,也無可否認,這小樓的女主人柳如春實在是一個很值得修飾的女人,這一點,從她身上的修飾已可以看得出來。她將自己修飾得簡直就像是一個公主。
從這座小樓的陳設可以看得出這戶人家也是一戶大富人家。
這是事實,然而卻隻是大富而已,絕談不上一個“貴”字。
柳如春現在這一身打扮與她現在所處的環境可以說絕對不配。不過也怪不得她,因為今夜作客在這座小樓,現在正坐在她身旁的段天寶卻是一個真真正正的富貴中人。這樣做,她的目的隻是想大家站在一起的時候,看起來更加相親。
柳如春是獨孤雁心愛的妻子。段天寶是獨孤雁最好的朋友。
獨孤雁在家的時候,段天寶不時登門拜訪,卻是絕不會踏進這座小樓半步。
因為這座小樓也就是獨孤雁夫婦的寢室。
現在獨孤雁不在家,段天寶反而走進來,而且與柳如春相偎相擁在一起。這是怎麼一回事,當然並不難明白。
膽瓶中插著一支桃花。
桃花正盛開,小樓中春色方濃,濃如酒。
在樓中的桌子上放著一個非常精巧的紫檀木盒子,盒蓋已打開,盒底墊著上好的錦緞。就隻這個盒子已經價值不菲,盛在這個盒子之內的當然也是貴重之物。
那是一串二十三顆珍珠的項鏈,每一顆珍珠都有龍眼大小,像這樣大小的珍珠,一顆珍珠的價錢已經赫人,何況二十三穎之多。更難得的是每一顆珍珠都是同樣大小,這一串珍珠的價值毫無疑問已超過二十三顆珍珠一一加起來的總值。
現在這一串珍珠正掛在柳如春的脖子上。她雙手把玩著這一串珍珠,一副愛不釋手的神態,不時還發出一兩聲嬌笑。她顯然非常開心。
段天寶心中大樂,對他來說,這一串珍珠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何況珍珠有價,美人的一笑,卻是無價。
周幽王為了搏得褒姒的一笑,傾國傾城,比起來,這一串珍珠又算得了什麼?
柳如春嬌笑著,忽然道:“你倒有心,我說的你都記得很穩。”
段天寶笑道:“現在你才知道?”
柳如春道:“可是我的意思不過是要一串普通的珍珠,像這樣貴重的東西我可受不起。”
段天寶道:“你現在並不是受不了。”
柳如春微聲道:“我應該還給你。”她作勢的將那串珍珠拿下來。段天寶伸手按住,道:“別傻,難得你高興,再說我的東西也就是你的,你我之間還有什麼受得起受不起的。”
柳如春“噗哧”的又笑了。
女人有很多種,有一種雖然並不是非常美麗,但風情萬種,一顰一笑都無不令人心蕩神旌。柳如春正就是這一種女人。
這一種女人實在不多,否則以段天寶的家世財富,要得到一個比她更美麗的女人簡直易如反掌,又豈會為她沉迷?
笑容倏地又一斂,柳如春歎了一口氣,道:“其實你送這麼貴重的東西給我,在現在隻有增加我的煩惱。”
段天寶一怔:“哦?”
柳如春歎息道:“這麼貴重的東西,絕不是我所能夠買得起的,他也知道我根本就沒有這麼貴重的東西,不看見倒還罷了,否則定會追究來曆。”
段天寶微微頷首:“我明白。”
柳如春又一聲歎息:“就是我們繼續這樣來往下去。也並非辦法,這幾個月來,我一再將這裏原有的婢仆辭退,換進你的人,似乎已引起他的懷疑。”
“是麼?”
“他先後已幾次追問原因。”
“這個人的性格我也清楚,疑心本來就比一般人重。”
柳如春微喟:“你若是真的喜歡我,應該為我好好安排一下了。”
段天寶道:“我早已考慮到這個問題。”他笑笑接道:“至於我是否喜歡你,到今時今日,你也該清楚的了。”
柳如春點頭。段天寶沉吟一下又道:“這些年來,他做的是什麼工作你當然也是清楚得很。”
柳如春一個“他”字才出口,段天寶話已接上,“以他的武功,憑他的殺人經驗。
除了我段家在大理的春宮之外,天下可以說沒有一處安全的。”
柳如春道:“那麼……”
段天寶又接道:“我本意是將你帶進皇宮去。”
柳如春苦笑:“這句話你說過很多次了。”
段天寶亦自苦笑,“可惜我雖有此意,還得要父王應允,宮禁森嚴,外人要進去實在不容易,雖然身為一國儲君,在未得父王許可之前,也是不能夠隨便帶人進去的。”
“連這點兒權力也沒有?”
段天寶解釋道:“當今天下統一,單獨我大理段氏王朝是例外,雖然年年進貢,到底不似臣服,隻因為僻處滇邊,摸不清底細,大局又方定,所以當今天子才沒有特別采取什麼行動,但已經暗中派人前來刺探。”
“也因此你們對外人特別小心?”
“放開這個原因不說,對於一個將成為我妻子的女人,他們必然也需要一個清楚明白。”
柳如春歎息:“若是知道我乃是一個有夫之婦,我當然也就休想進去了。”
段天寶安慰道:“不過父王近年來脾氣已經改變了很多,我又是他唯一的兒子,假以時日,總可以說服他的。”
柳如春苦笑道:“到你說服他的時侯,又嫌我太老了。”
段天寶右手輕輕托起柳如春的下巴,道:“即使你老了,我還是喜歡你的,何況我絕不會讓你等太久。”
柳如春的臉上這才又有了笑意,但隨又皺起眉頭,道:“有一點,我們也必須小心。”
段天寶道:“你是說獨孤雁?”
柳如春道:“萬一給他撞見,實在不堪設想。”
段天寶笑道:“每一次他外出我總是送出百裏之外,還特別教人盯緊,隻要他踏進那百裏的範圍,立即就有人飛馬給我報告。”說著他的左手已滑進柳如春的領子內,“春宵一刻值千金,時候也實在不早了。”
柳如春瞟了他一眼,嬌笑道:“你就是這樣急性子。”
段天寶大笑,一探手,將柳如春整個人抱起來。
柳如春嬌嗔:“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