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漢威還沒有對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反應過來,被奉命上來押他的衛兵推搡著走出幾步。忽然一股心有不甘的衝動,驅使他回頭向胡子卿呐喊道:“胡司令!為什麼?司令......漢威做錯什麼了?”
漢威能理解胡子卿剛被老頭子一頓臭罵,心情不好,想找人出氣。昔日在家的時候,遇上大哥漢辰心情不好,他也經常遭受池魚之殃,這他都能認命地接受。但這也不該是胡子卿貿然把他投進大牢的理由,而且罪名是那麼的莫須有。
胡子卿喊住了押解漢威的衛兵,來到漢威眼前。清冷的月色下,胡子卿略含輕蔑地一笑:“怎麼,平步青雲地飛上高枝兒就這麼容易?到今天為止,西安剿總的司令還姓胡,不姓楊,你要是喊冤抱屈,就多等幾天,等你那英雄蓋世的司令大哥來接了我的位置再放你出去。”
漢威心頭一陣難過,傷感而不解地凝視著眼前這個兩月不見的胡司令,此刻讓他倍感陌生。如果說下午平息那場即將發生在學生身上的血難時,漢威才對胡子卿生起了一絲敬慕,也原諒了月前他向大哥漢辰冒失的告發而害得他無家可歸的可惡。現如今這點新生的好感也隨了這尖酸而嫉妒的話語,被打落得煙消雲散,剩下的隻有蔑視。
難怪三番兩次求見胡子卿,他都推三阻四地不見。原來真如大家所傳聞的,漢辰大哥取代胡子卿的位置,做三軍統帥已經是定局,胡子卿即將一落千丈地失寵。這就難怪何先生今天會無情地斥罵胡子卿這個平日恩寵倍加的下屬兼兄弟,也難怪他胡子卿要拿自己出氣。
漢威高昂起頭,蔑視地同胡子卿對視片刻。胡子卿輕哼了聲吩咐左右:“把他關南閣去,也免得將來楊司令埋怨我虐待他兄弟。不過要拿鏈子鎖了,他主意大得很,你們多留個小心了。”
漢威不知道這算不算“公報私仇”,說來都是為了公事,但儼然他和胡子卿近來犯衝,不然為何屢次為了胡子卿受累遭災呢?從香丫兒的事開始,到小亮出走的事被胡子卿告發,及至現在被他關押。漢威都後悔錯來了西安,甚至都在胡亂猜想:胡子卿屬牛,我屬兔,難道今年牛兔相克?
南閣是這裏曾經關過黑衣社那幫壞蛋的地方,幾個月前,漢威在小方審問那些劊子手時曾來過。
簡陋陰冷的小院,漢威被關進了一個空曠的大房間,裏麵隻有兩排大通鋪和幾把小板凳。房屋有些透風且不說,最要命的是他被沉重的腳鐐銬在了床頭,活動範圍也有限。
才入冬不久,看門的士兵也還仁義,弄了個炭火盆給漢威取暖。
呆望著紅紅燃燒的熱炭,漢威雖然委屈,但卻沒了淚,心裏隻剩下對胡子卿這個小人的鄙視。不就是為剿總司令的頭銜嗎?就為這個虛名,他胡子卿也值得同大哥這個多年的好友反目?想想大哥那天提到,當年為了從霍先生事件中挽救胡子卿,大哥曾經承受了多少冤枉責難。浮名害人呀!
想到大哥,漢威又猶豫了。美國歸來,他還沒來得及也沒提起勇氣回家去看大哥。最讓他不敢想的是,出國的日子裏,他曾經頻繁地給家裏寫信,乞求大哥原諒,可是沒收到任何回音。大哥是不是還在生氣,就算硬了頭皮回了家,大哥會不會允許他進門?比起蹲大牢,如何麵對大哥才是他眼前最痛苦的難題。
漢威又轉念想到西北剿總目前的難題。胡子卿之所以恨大哥出馬,怕是嫉妒大哥奪了他的職位還在其次。關鍵是,胡子卿反對中國人打中國人,胡子卿要去打小日本、要槍口對外。但不為所動的何先生見胡子卿不聽話,立刻改用了大哥漢辰去接著剿共。
胡子卿肯定清楚,如果接替他來坐鎮西北的主帥是楊漢辰,憑借大哥漢辰的指揮若定,無堅不摧,無城不克!那何總理的願望就達成了。
“大哥呀!”漢威心裏暗歎,“你接什麼差事不好,偏接這宗招人埋怨的活。”
但漢威知道大哥那種愚忠愚孝的人,就跟祖宗堂前守門的石獅子一樣的無情堅硬、冥頑不化。他肯定會說“軍人的天職是服從。”
他肯定會接受何先生的安排的。
頭一晚,漢威徹夜失眠了,條件差、睡不慣還是其次,關鍵還是心中煩悶。大哥若是來了西安就會放了他?大哥如果餘怒未消不認他怎麼辦?他知道這回大哥是真怒了,有時想想挨打反倒成了個簡單解決問題的方法,這麼冷戰地掛了他,心裏才真難受。
幾天沒有任何信息,焦慮地期盼中,又是一個清冷月夜。漢威疲憊地枕了惆悵昏昏入睡。
睡夢中,他開了一架新式的□□戰鬥機翱翔在洛川上空,按照指定的命令去轟炸。按下機關時,一排排呼嘯的炮彈象雨點般落了下去,火光煙影中,他隱隱地看到了小不點兒和婷婷在奔跑,被炸飛,血肉模糊的屍體橫拍向他的戰鬥機前的擋風窗。漢威緊張地一拉操縱杆,躲過了小不點兒死不瞑目、乘風而來的屍體,嚇得冷汗淋淋;一個俯衝剛要拉起,發現婷婷披頭散發,口鼻流血的屍體忽然立了起來,渾身血跡斑斑;驚愕得他一個盤旋飛走;下麵一個人揮舞了手喊著“小叔,救我!”
漢威才發現小亮也躺在血流成河的屍堆中痛苦地掙紮著;還有高團長家的小金寶兒,抹著眼淚對他喊,“小楊叔叔,我的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