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到了來年二月裏,十二這日是黛玉的生日,這一日也是一年一度的花朝節,黛玉便和鳳姐兒商議了,陶然居便在這一日正是開張,借此機會,自己把在京都的閨中好友一並都請了來,在這裏聚一聚。水溶也很樂意,婚後這些年總是有事,還沒給黛玉好好的過一個生日呢。於是便讓大家都準備起來,要在這個秀麗自然的陶然居開宴,大家要好好的樂一天才行。
早在頭三天,鳳姐兒便帶著下人們把陶然居各處都擺滿了花草,一色都是小小的粗瓦盆,載的黃白紫紅各色山野小花,隻移植在盆裏,擺到了各處的桃李樹下,正好這年春暖的早,桃樹杏樹等也都在二月裏打了花苞。陶然居裏處處繁花,點點飄香,真是如世外仙源一般。更有人力引過來的清澈溪水,水底鋪了山邊清泉裏撿來的鵝卵石,兩邊亦是用大些的圓滑白石砌成溪邊,清淩淩的溪水映著明媚的太陽,閃著粼粼的波光。
大門是用籬笆做成,上麵用青翠的竹片做成了門楣,兩邊粗粗的竹竿上一副對聯,正是:
此即牧童遙指處
何須再尋杏花村
黛玉在門口處下了車,扶著春纖的手,看著兩邊的對聯笑道:“這對聯是誰的傑作?”
“這是鳳嫂子的對子呢,這不隻用臨時的牌子掛著,等王妃來時再改。”邊上林安陪笑道。
“這就很好,不用改了,叫人鐫上去吧。”黛玉滿意的點點頭,看來鳳姐兒如今也肯讀點書了。
“主子先各處看看,若有不滿意的地方,奴才們好再收拾。”林安在邊上恭敬的說道。
“好,先各處走走吧。”黛玉一邊說著,便緩步進了碧青的籬笆柴門。
進門來先是一座高高的茅屋,金色的茅草厚厚的蓋在屋頂上,屋子的牆壁全部用半尺見方圓滑的石塊堆砌而成,用清水洗刷的幹幹淨淨,又刷了一遍清漆,看上去色澤很鮮亮。這就是大廚房了。
這陶然居的設計,與別的飯莊不同,所有的包間都在裏麵各處景點上,進門來的五間屋子,卻是廚房,黛玉走至屋門口,隻見兩邊方方正正的書寫:
粗茶淡飯迎嘉賓
藤椅青茶會知已
黛玉笑道:“這副對聯也不錯,很有新意,通俗易懂。很合咱們這裏的風味。”
林安等人便笑道:“很是很是,這也是鳳嫂子的文墨,小人是不能的。”林安自幼跟在林如海身邊做書童,文墨是極好的,此時不過是說句玩笑引黛玉開心而已。黛玉心知肚明,隻淡淡一笑,此時卻不便就點破。
黛玉進了屋子,隻見一排排的架子上碼著整整齊齊的菜蔬,全都是極新鮮的,一樣樣擺在那裏,等著客人看過後在進廚房,這裏便是點菜的所在。明碼標價,貨真價實。讓人花錢花得明明白白。
鍋灶全是新的,鳳姐兒在村子裏找了幾個幹淨的大嫂,過來打下手,還有三個是專門在村裏伺候婚喪嫁娶的廚娘。個個兒都是極幹淨利索的,全都一身灰布衣裙,腰裏圍著幹淨的白布圍裙。見黛玉進來,正在分派活計的鳳姐兒忙轉身來問安,笑意盈盈,臉上略施了薄粉,看上去年輕了幾歲。眾人都聽見鳳姐兒稱呼黛玉為“王妃”便都急忙上前來,齊刷刷的跪在地上,齊聲道:“給王妃請安。”
“鳳姐姐辛苦了,這幾個人都很好,後兒是我的生日,大家都辛苦些,今天來的都是我們自己家的人,沒有外人,等後兒正日子,隻怕人還多些,林管家,每人先賞二兩銀子,算是辛苦費了。”
眾人都是村婦,那裏得過這樣大的賞賜,便是鳳姐兒給他們定的月錢,也不過一月一吊,打下手的隻有五百錢。黛玉開口便是二兩,這幾頓飯可伺候出兩個多月的工錢了,眾人豈不歡喜?都忙忙的磕頭,一邊又說吉利話,什麼恭賀王妃千秋之類的。
黛玉便出了廚房,往後轉來,一道清淩淩的小溪,繞著三間竹舍,裏麵是各種上好的茶葉,還有各種茶點果子,屋簷下風爐上煮著泉水,預備著衝茶用。
邊上清溪裏麵養著一些魚蝦,個個都活蹦亂跳的,是專門捕了來養在這裏的,要下鍋時,現撈出來收拾,既新鮮,又及時。
再往後走,便是一座座小小的茅屋,屋頂全是清一色的茅草,牆壁也都是青石砌成,隻是小了些,不過是盡夠擺兩桌宴用的大小。每一個都設了匾額,留了題字的地方,這是給到這裏吃飯的才子們準備的,他們吃的高興,必定詩興大發,到時候題首詩,留幅字,都是飯莊的好名聲。
黛玉各處都大致看了一遍,一共二十七座小屋,裏麵是吃飯宴請用的,還配著一些小小的茅屋,是給下人們喝茶作息用的,一處處轉完了也覺得腳酸了。便在最後一座一片紫竹林邊上的小屋裏坐了,嚐了嚐家人端上來的竹葉茶,點點頭,笑道,吃了這茶,我倒是想起了一副對聯來。於是便起身到牆角的桌案上,拿了筆,便在紙上寫了兩句話:
掃來竹葉烹茶葉
劈碎鬆根煮菜根
林安見了,忙豎起大拇指,連連叫好,又說等回城時拿了去,到城內有名的裱糊師傅裱糊了,掛在這屋裏,又請黛玉給這小屋題一匾額,黛玉稍作沉思,便題了四字:“紫芝舍”
林安笑道:“主子這字越發的好了,秀麗中帶著大氣,沒了原來的小女兒之態。”
黛玉笑道:“你休要誇我,如今心境不同,字自然也不同了。”
“主子何不再和一首詩,正好這小屋子就齊全了,以後這裏便是主子的專屬,豈不更好?
“也罷,少不得依著你們。”黛玉言罷,便又回到書案前,提筆寫來,卻是一首七言律詩:
桃源花落紫竹東,
煙雨香茶幾點紅。
綠葦叢中白鷺過,
家鵝戲水無人驚。
窈窕村姑何處去,
綠野蒼茫春日晴。
陶潛小詩曾記否,
千秋詩草論高風。
眾人看罷,少不得又稱讚一番,林安便叫邊上的丫頭收好了,一並拿到城裏裱糊,一時飯菜上來,眾人請黛玉用餐,林安便帶著閑雜人等都退出去,裏麵隻留下黛玉身邊的幾個丫頭。
黛玉和鳳姐兒相對而坐,黛玉又誇讚了鳳姐兒一番,二人一邊笑著,一邊用了飯,鳳姐兒便笑道:“王妃真個是有眼色的,單單就挑中了這一處,這邊還有個暗格,正好給王妃小憩用。”一邊說著,鳳姐兒便到了百寶閣邊上,拿開一個供著山菊花的粗瓷花瓶,在那案上輕輕一摁,百寶閣便閃向一邊,裏麵便有一個小小的臥室,更有小小幽窗,糊著碧綠的窗紗,外邊正好便是那一片紫竹林。
小小的桌椅床鋪,帳子被褥都是新的,一色紫花細布,全無綾羅。看上去鉛華洗盡,最是一番天然風格。
黛玉便笑道:“還是你周到,我正累了,要歪一會子呢,你叫丫頭在外邊守著,不用進來伺候。”
鳳姐兒便道:“王妃盡管歇著,如今我已經做主,在那邊小村子裏給您買了一個小院子,也都是農家的擺設,王妃若想住下,便可去那裏住,丫頭婆子的房間也都收拾好了,樣樣都是齊全的。”
“這更好,倒是累了你。”黛玉一邊說著,一邊在床上坐了,所有的被褥都是新棉花做的,聞上去還似乎帶著一點秋日陽光的味道。
黛玉自己退下外衣,隻留著中衣的裙子,便在床上躺了,沒有書,她便直接閉上了眼睛,慢慢的睡去。
下午醒來,水溶已經趕過來,因為黛玉的生辰,所以皇上給了水溶幾天的假,準他可以不必來上朝,所以水溶便在下午就騎馬趕來,忠勇親王夫婦二人因帶著紫晨在別院裏,隻叫楓溪嬤嬤帶來了禮物,說天還是有些涼,要等四月裏再帶紫晨過來瞧瞧黛玉,又說她幾年也沒做過生日,這會兒要好好的樂一樂,撿著像樣的綢緞,再做幾身像樣的衣裳來。
農家小院裏,黛玉正在天井中間的藤椅上交紫炅認字,紫炅見了父親,便歡快的跑過去,水溶抱著她打了幾個旋,逗得她咯咯直笑。
黛玉便站起來笑道:“沒見過你們這樣的父女,到一起便樂成一團,一點規矩也沒有了。”
“小小孩子家,弄得跟七八十的老太太一樣,有什麼意思,你們在這裏做什麼呢?”水溶一邊親親女兒白皙嫩滑的臉蛋,一邊笑道。
“母親在叫紫炅念詩經上的字。”紫炅乖巧的說道。
“嗯,真不錯,都念詩經了?”水溶滿意的笑笑。
“千字文,百家姓,三字經,弟子規,她都背過了,可不要教她詩經了嗎?”黛玉笑笑,在丈夫懷裏正了正女兒斜了的衣襟。
“後兒你生日,咱們好好的樂一天,皇上都給了我幾天的假呢,看來我是沾了娘子的光了。”水溶又深情的看著黛玉,說道。
“父王,娘子是什麼意思?”紫炅立刻變成了好奇寶寶。
“娘子是父王對母妃的稱呼。”水溶無奈的笑笑,看來以後說話要小心了。
“那誰是紫炅的娘子?”
水溶無言,隻得看著黛玉,黛玉皺著眉頭,看看水溶,又對紫炅說:“紫炅乖,娘子是丈夫對妻子的稱呼,你小孩子家,不該問這個,以後記住了?”
紫炅便閉上了小嘴,懂事的點點頭,掙脫了水溶的懷抱,自己跑去玩了。
黛玉便嗔怪水溶道:“以後當著孩子的麵,說話要注意些,別看她人小,但是卻鬼的很,什麼都好奇,說一遍就記住了。”
“好,知道了。”水溶笑笑,又在黛玉的耳邊輕聲叫了一句,“娘子。”
“快去換衣服,瞧這一身的塵土。”黛玉便紅著臉輕輕的推開他。轉身進了屋子。
水溶搖搖頭,唉,瞧這個娘子,如今都是三個孩子的媽了,還是這樣害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