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好,夫人精神還是那般健朗。快快,到這邊來坐。”
“將軍氣色亦越發好了,老身欣慰之至。”
二人毫無隔閡。高台院雖為女流,卻能深明大又。
“聽說大人就要將將軍一職讓與大納言大人,退隱了?”
“正是。已經到了年紀,過六十三歲了。”
“是,太閣正月出生,將軍乃是臘月生人。”
“哎呀,夫人連家康的生辰都記著呢。”家康說著,掐指一算,“我出生於臘月二十六,正值年底,到今年七月正好為太閣故去時的年紀。在此之前,我當準備身後事了。不然,太閣定會責備我目光短淺。”
“是啊,大人已六十四歲了,雖說如此,您看起來還是要比太閣當年年輕些。”
“夫人,您可還記得那次醍醐賞花會?”
“我怎會忘記?那是太閣大人最後一次遊玩。”
“正是。對於家康,現在正如那次醍醐賞花。”
高台院掰著手指算了算,道:“是啊,正是那個時候。”
“夫人,到如今,我才真正明白太閣為何會舉辦那次盛會。我亦當學學太閣,遊玩一次。”
“遊玩?”
“我這次遊玩無太閣那般風雅,單是從江戶調出十六萬大軍,浩浩蕩蕩朝京城進發。在有心人眼裏,這究竟是何意?”
高台院眼裏掠過一絲不安,看了一眼家康,“莫非誰要謀反?”
“不,乃是示威,讓那些企圖謀逆之人打消妄念。”
高台院不言,但她知,大軍所指,並非大阪。
“太閣當年舉行氣派的賞花會,我可能不解風雅,但我依然以為,那乃是向世人示威。”
“將軍大人是這般看的?”高台院頓了一下,“老身有一事要問將軍。”
“是關於大阪,關於秀賴?”
“正是。在將軍大人看來,秀賴究竟能成為何樣人?”
“哈哈!”家康朗聲笑了,“在秀忠接受將軍冊封之前,我欲先舉秀賴為右大臣。”
“右大臣?這麼說,就是信長公當年……”
“是。家康接受將軍冊封時曾兼任右大臣,但我已辭去了。”
“那秀忠呢?”
“稍低一些的內大臣。我有一事相求:請秀賴進京,或是於二條城,或是於伏見城,與秀忠一起接受諸大名致賀。”
“……”
“事出突然,夫人可能一時無法理解。秀忠為武將之首征夷大將軍,秀賴十三歲便成為內大臣,不久便會領關白一職。豐臣與德川同心協力,共建萬世太平。夫人以為如何?”
高台院驚訝地瞪大眼睛,緊緊盯著家康。
或許還無人對高台院提起過家康的想法。家康本以為這麼一說,高台院會馬上大為讚同,但她的表情反而黯淡下去。家康又道,豐臣氏的領地和俸祿原封不動。萬一將軍施政不妥,豐臣氏家主完全可以指摘。但高台院緊鎖的眉頭並未展開。
“夫人還有不明之處?”家康有些急了,難道高台院心有他憂?“此乃為了不辜負太閣期待,家康經過深思熟慮,才想出的策略。夫人要是有不明之處,請直言。”
高台院猶豫了半日,方狠心道:“將軍認為,秀賴才具並不比秀忠公子差?”
“夫人,家康並未比較二人才具,隻是豐臣氏已無力掌控天下……”
高台院抬了抬手:“老身不得不說,依經驗,做公卿實比統領諸大名更難。”
“那麼,若無勝過秀忠之才具……”家康道。
“便無法勝任。”高台院斬釘截鐵,言罷,搖頭,“連太閣都無法勝任,老身不信秀賴有此才具。”
“太閣……”
“您難道不知?太閣做關白之時,曾與菊亭詳談,采取了諸多折中舉措。您也知,以羽柴或者木下的姓氏繼承公家世襲高位,史上尚無先例。於是,太閣便想改姓藤原,然而遭到公卿一致反對,說若強行改姓,便要給太閣加上叛之名,這才改姓了豐臣。”
“哦……”
“想必大人也有耳聞。此次亦必有人激烈反對,須強行將他們壓製,讓他們接受事實,若沒有非凡的才具,恐難擔此大任。”
“夫人擔心這些?”
“這和其餘諸事不同。萬一卷入紛爭,背上逆賊之名,才是禍根啊。”
家康突覺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時啞口無言。他剛剛挨過天海的一巳掌,而此次的問題比上次更是嚴重。他看了看高台院,她正皺著眉頭,緊盯著他。
高台院認為,為皇族效力了上千年的公卿,不會那般輕易讓一步登天的卑微之門躋身其列。平氏最終敗落,賴朝公和之後的足利氏也潮漲潮消。家康當深深解得此興亡沉浮之道。他之所以要在遠離京城的江戶開府,實便是效仿賴朝公舊事,為了避開朝廷是非。但家康為了遵太閣遺訓,是否提出了一條走不通的路子?
天無絕人之路,家康亦想,問題在於幕府究竟有多大實力。隻要將天下武將牢牢掌握在手中,不管公家怎樣,朝廷終無法與幕府抗衡。昔日的亂世,便是因為武力分散在各人手中……
“夫人,您的話讓家康如夢方醒。”
“那麼,關於秀賴一事……”
“此事就請交與家康,夫人定要請秀賴進京。”
“但是,公家定會群起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