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激戰若江(1 / 3)

後藤基次在小鬆山奮戰的同時,小鬆山北十六裏處的八尾和若江,也正進行一場激烈的遭遇戰。

關東諸軍在前一夜(初五),於暫駐星田的德川家康大營,召開了最後一次行軍會議,對此後的作戰進行了細致商討。

河內口的先鋒軍由藤堂的五千人馬和井伊的三千二百人組成。明日就要決戰,他們都心知肚明,家康的吩咐更是明白直接。因而,在會議之後,藤堂高虎便回到千塚的營帳,迅速準備,隻待天明。

他們麵對的大阪軍將領,乃是長曾我部盛親和木村重成二人。木村重成於五月初二得到秀賴許可,四處探聽家康父子的進攻路線。但當時家康身在二條城中,並未出動,終是無從知曉他將從何處下手。當木村重成確認家康乃是從星田出發,途經砂、千塚,取路高野官道前往道明寺時,已是五日以後。

秀賴把重成叫去,道:“他們好像是要從今福進攻,你馬上率兵前往今福。”

照重成的性子,自不會違背秀賴的命令,他急去了一趟今福,重新探查那裏的地形。但那裏並不適合大軍通過,擅長野戰的家康怎會選擇那樣一個行軍不便之地?他們肯定還要沿高野官道,進往道明寺。重成能斷定敵軍的進攻方向,卻無力改變敵軍路線。

右府為何令我往今福?就在重成疑惑不解、不知如何是好之時,大野治房派來了密便。密使傳言:“右府現在懼怕非常,不敢親上前線激勵將士,此必有傷士氣。望大人於百忙之中,務將右府請出城外。”

僅僅如此,重成許還不會獨斷專行。然而,使者之後說出的一番話,頓時讓重成驚訝萬分。“大野大人說,右府乃是害怕出城之後,會被自己軍中的浪人刺殺,他甚至懷疑主馬都已懷有二心。因此,若我等勸右府出城,反而會使局麵更糟。故,還請長門守大人多多費心。”

一句話令重成感到無比恐慌,“倘若此言屬實,說不定右府也在暗中懷疑我木村重成呢。”重成悟到了已死的塙團右衛門直之、活著的真田幸村與後藤基次等人的真心。他們萬念俱灰,一心赴死,雖然令人感懷,卻也讓人心焦——為何他們不使出渾身解數,奮力殺出生路呢?不管心中如何慷慨激昂,放棄努力,便意味著失敗。

聽到治房使者之言,重成如萬箭穿心:難道真田和後藤都已看清右府的心思了?他們便是想通過殉身之法,來表現自己的節操?

重成告訴使者,自己已明白治房心意,此後卻未去見秀賴,若好心前去相勸,卻遭拒絕,他必心痛如絞。

之後,重成悵然回到城中自己的宅院,看望新婚的妻子。

他讓妻子剪下一段頭盔上的帶子,將其放在枕上,點上了香。“在出征之前,應該這麼做。”

重成之妻乃是真野豐後守之女,香枕是她侍奉澱夫人時所得的賞賜。她臉色蒼自,怯生生道:“我可能已懷有身孕。”

“好極!”重成擊掌道。他早就作好了赴死的準備。因被秀吉公猜疑,父親含恨自殺,正因如此,重成願以死表明白己乃是忠心耿耿之臣。但他現已生出和父親當年一樣的動搖。他讓妻子剪短頭盔上的帶子,焚香之後準備出征,並不僅僅是為了向妻子表明心誌,亦想堅定自己已動搖的決心:我要壯烈赴死,決不能苟且偷生,那非武士之節!幸村、基次及已死的塙團右衛門,人人皆知氣節。

“今日乃是端午,插上菖蒲。”說完,重成便離開家門,決意帶兵順著高野官道前往道明寺。但,他打探後方知,幸村和基次均已進發到了道明寺。跟在赴死之人後麵,必顯得膽小怕事,此實令重成不快。

“看來大禦所和將軍要沿高野官道朝道明寺而來,我們就在半道中殺個出其不意。木村重成於黃泉路上,一定要拉一人同行,要麼是大禦所,要麼是將軍。我定會砍下其中一人的首級,讓各位見識見識!”重成對帳下的山口弘定和內藤長秋表明了決心,令他們於六日子時集於大和橋旁。

但至子時,士眾並未聚齊,待他們出發時,已是醜時。他們的行軍與後藤基次不同,不點一個火把,單是令最前的人提著一個昏暗的燈籠。

木村長門守重成一旦參透生死,便顯示出異於常人的忍耐力。隻是他天生性急,今夜也無二致。主君與家臣之間的信賴,原來終是有限,這一念頭隱隱令他不快。不管是真田幸村先他一步決定出兵道明寺,還是後藤基次已然出兵,都令年輕的他焦躁不安:我怎能落後於人?

從大河橋出發後,大約過了一個時辰。

“且等一下!”重成突然發喊,停下馬來,“有未聽到前方的槍聲?”

黑暗中有人回道:“確是槍聲……什麼地方已打起來了。”答話的乃是老臣平塚治兵衛。

“不論什麼地方,這時響起槍聲,後藤定然是遭遇了敵人。”

“這麼說,敵軍已經埋伏在那裏了?”

“對。南方可以隱約見到火光,或許是火把。不論怎樣,你先前去打探打探。”

“遵命!”治兵衛應一聲,又回過頭來叮囑道:“天就要亮了。天亮之前在泥濘路上行軍多有不易。在下去若江探明情況之前,大人請務必在此靜候,不可貿然前進。”

“不必擔心,我自有計較。你快去!”重成有些不耐煩。

可是治兵衛的身影剛消失,他便令隊伍道:“槍聲讓我揪心。迅速前進!”言畢,他便率軍朝南匆匆去了。

重成若在原地等待治兵衛的報告,是日在戰場上的運氣怕會好一些。但性情急躁的他,天剛蒙蒙亮便進至八尾附近。

平塚治兵衛飛馬徑直去了若江。若江的百姓感到此處難免戰火,早就藏匿得蹤跡全無。難道家康和秀忠的先鋒已來過這裏?平塚治兵衛見此情形,立刻調轉馬頭,回去稟報。百姓都已藏匿起來,關東諸軍必已到達,怎能指望於中途突襲他們?一不小心,必會和數量多己數倍的敵軍正麵遭遇,敵強我弱,焉有勝望?因此,平塚治兵衛隻想回來稟報重成,勸主人暫時撤回城中,從長計議,但當他回到原處,哪還見得重成的身影!

“糟了!”平塚治兵衛臉色大變,慌忙向南追去。他猜測重成必是往八尾方向去了,於是策馬狂奔。此時天已大亮,前方的槍聲也越來越緊。不僅如此,百姓房舍也冒起自煙,和晨霧混雜一起,必是有人故意放火,時而還可聽見呐喊,氣氛令人壓抑。前方農田中,蜿蜒延伸的小路很是狹窄,田中剛插過秧,水比平常漲了不少,要是失足陷進去,可就是進退不由人。想及此,治兵衛愈發焦急起來。

重成帶領的人馬不少,直屬四千七百,再加上山口弘定、內藤長秋以及木村宗明各人部下,合近六千人。六千人馬若沿著這條小道下去,遇上伏兵,必無路可退,說不定會重蹈山崎合戰後明智光秀之覆轍。

治兵衛正循著前方大隊的馬蹄聲直追時,猛見前方走來一個背著蒿草的老農。他便勒住韁繩,喊道:“喂!老丈。”

老農連忙放下背上的蒿草,撲通跪在地上,大叫:“大爺饒命!”

“我不要你的性命,隻想向你問路。”

但那老農嚇得渾身發抖,竟已不敢張口說話。

“你放心便是。我哪有收拾你的心思。好了好了,你鎮靜些……這條路若直走下去,會到何處?”

“八、八……八尾。”

“確定無疑?”

“但,騎馬無法到達。此路中途斷開了……對,對,要是一直走下去,會走進一片沼澤。”

“沼澤?”

老農顫抖著身子,點了點頭。

“剛才你遇見打著大旗行軍的大隊人馬了?”

“小老兒遇見了。”

“那麼,大軍正朝著沼澤地行進?”

老農膽怯地點了點頭。

治兵衛氣得咬牙道:“你為何不告訴他們走錯了路?”

“可是……當時小老兒藏在草叢裏,哪敢多言?”

聽他這麼一說,也有道理。治兵衛又道:“老丈!”

“是。”

“可抄近路趕上他們嗎?”

“這……可是小老兒……”

“我非讓你帶路。你要知道,就告訴我。”

老農這才放了心,如此這般告之一條羊腸小道,穿過那小道到小川河,然後沿小川河堤一直往下,便到了八尾前方的沼澤地。

不待聽完,治兵衛快馬加鞭,飛奔而去。

尋常日子運氣的好壞,關係人生幸與不幸;戰場上運氣的好壞,則直接關係人的生死。重成為何這般心急,要去一片難進難退的沼澤地?

平日的木村重成,有著尋常年輕之人沒有的慎重與沉著。前幾日,他都在親自視察這一帶的地形。

若江和八尾約有八裏之遙。與若江相連者為西郡,西郡之南有一萱振村。若江北為岩田村,八尾北為穴太村。八尾西方,有一個久保寺村隔河相望。久保寺村有一條路穿過斜坡,直通大阪。

重成是想走一條與此相反的路線迎擊敵軍。他知後藤、真田以及毛利的人馬都沿著那斜坡來到此處,若是跟在他們後麵,必遭人恥笑,便特意選擇了一條與眾不同的路線。

由此可看出,重成還欠火候,亦可看出大阪諸將並無統一指揮,乃是各行其是。戰場征伐,必須有一個明確的目標,上至總大將,下至小卒兵士,都當統一調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