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家康東進(2 / 3)

百助慷慨激昂。名倉喜八郎則固執地搖著頭。“既然如此,我不阻止你,你想去就去吧!”

“這麼說,你似是不去了?”

“我為何要去?”喜八郎帶著幾分怒氣,“我們一起來,並不是說非得綁在一起行動不可。你一個人去就行了。若你有個三長兩短,我也好照應一下。”

“好,去就去。隻是,我去了,若萬事大吉,且看你怎麼向我交待?”

“真若萬事大吉,”喜八郎指了指腦門,毫不含糊,“你衝我這兒來一拳就是。”

“好,你等著。我百助的拳頭可不是吃素的。”

這種談話的氣氛和秀吉的旗本大將之間的爭論截然不同,有一種滑稽感,他們如此固執,不禁令人想起凶猛的看門狗。

第二日,十四日。此時光秀早已在小栗棲斃命,而本多百助對此一無所知。他出了積翠寺,隻身到了甲府城內。身邊隻帶了十二三個隨從,走到大門的時候,他把他們全都留下了。被領到秀隆的麵前,百助豪爽地笑道:“實際上,我此次前來,是跟名倉喜八郎打賭。”

“什麼?”

“喜八郎說,聽傳言,大人故意設下圈套,想要殺我,故他拒絕與我同行。”

川尻秀隆一聽,頓時狼狽不堪。“真是豈有此理,胡說八道!我分明是誠心誠意地要交出這座城,然後經過家康公的領地西征……若殺了二位,我還能通過貴領嗎?”

“哈哈哈……莫要生氣,喜八郎就是多疑。雖然懷疑有時會帶來麻煩,可還真不可麻痹大意。因此,主公才派我們二人前來……”

本多百助依然想努力地傳達家康的誠意,以真情打動對方,“我們二人打了一個賭,由我全權代表主公和大人協商所有的事情,如能平安地回到積翠寺,我就給喜八郎的腦門一拳頭。”

川尻秀隆不禁大笑。饒是如此,他還是千方百計想從百助的話裏挖出什麼來。“你們倆打的賭可真有意思,看來名倉這回得吃苦頭了。所謂傳言,你們究竟是從哪裏聽來的?”

“是一個密謀起事的浪人告訴我的。”百助越發放下心來,笑著往前挪了一步。

秀隆一聽,頓時大驚失色。“那人有沒有告訴你,他叫三井彌一郎?”

“這……我倒是沒有詢問那人的名字……叫三井的到底是什麼人?”

百助似乎沒怎麼放在心上,道,“如果單聽那個浪人捕風捉影的謠言,就懷疑連我家主公也深信不疑的川尻大人,豈不違背我家主公的初衷?所以,我連那個人叫什麼名字都沒問,就把他打發走了。”

“哦,其實這個三井彌一郎又叫十右衛門,以前曾經侍奉過山縣三郎兵衛昌景,是個喜歡搬弄是非的家夥,麵色黝黑,顴骨高,目光銳利……”

“對!那浪人的確目光銳利,是個瘦瘦的男子。”

“定是三井彌一郎無疑。”秀隆邊說邊思索,看來不得不改變計劃了。

百助越是光明磊落,秀隆就越是小心謹慎。雖然秀隆已對鄉民起事有所察覺,沒想到百助卻在他麵前說得如此清楚,這足以說明他們已和鄉民達成了密謀,才有恃無恐。如是這樣,名倉喜八郎當然不會來了。他們一定早就商議好了,讓百助留在城裏和秀隆周旋,喜八郎則在城外指揮起義。把他們二人誘入城裏除去的謀略就要泡湯了,隻好用第二計。

秀隆拍了拍手,把侍從叫來。“趕緊把酒菜擺上來。今天大家都來作陪。這也是咱們在此城的最後一次酒宴了。今天務必把城池交到德川公的手上,然後我就要趕赴京城,加入平叛之戰。你說對吧,本多大人?”

百助聽了,感動得直拍大腿。“川尻大人,您能這樣做,那我此次真沒有白來。臨行時分,我家主公還屢屢囑咐,要以誠相待……百助信俊給大人行禮了。”

“你太見外了,應是我給你行禮。來,幹杯!名倉喜八郎不是說我要加害你們二位嗎,為表誠意,你看看酒裏到底有沒有下毒。”秀隆端起一杯酒,一飲而盡,才給百助斟上,“我出發之後,貴方打算讓哪裏的軍隊先進駐此城?”

“這……按照依田信蕃和本多正信大人的吩咐,穴山的人馬不久就會趕來。”

“穴山的人馬?”

“對。但是大人不用擔心。甲府人決不會憎恨我家主公。他們也一直在祈禱莫要發生騷亂……就連庶民都憎恨混亂。鄉民不可能和我們作對。”

“嗬嗬,如此說來,已故右府大人和我都討人嫌,好人都讓家康公去做了……”秀隆立刻轉移了話題,“啊呀,這是我們在這裏的最後一次酒宴了,大人和我的家臣也多幹幾杯吧。”他似故意想把百助灌醉,再考慮對策。

世上,再也沒有比士兵的風氣更能反映大將的性情了。織田信長從出生以來,就是一個喜歡讓人大吃一驚,且屢屢成功的曠世奇才。可是,那些在氣量上比信長遜色好幾等的家臣們,如也醉心於此,走同樣的道路,結果會如何呢?

秀吉是一個完全吸收了信長的長處,並且活學活用的英才,氣勢如日中天,而他人如也想模仿信長,注定以悲劇收場。光秀舉兵叛亂,也不知不覺受到了信長的影響,而川尻肥前守似也把自己看成了信長。這是信長的氣概在部下中有強大影響力的體現。

當然,百助的頑固和純樸也反映了家康的一麵。“為了庶民的太平”,家康在所有事情上都堅持這一心願,而本多百助一切行動則無不是“為了主公”。百助每次舉杯,都不停地讚頌家康,體現出他對主公的百般景仰。他的這種正直,有時甚至讓人有點反感。

“能夠繼承已故右府大人鴻鵠之誌的人,普天之下,恐唯我家主公一人。”他甚至毫不避諱地斷言,“右府大人畢生的願望,就是終結應仁之亂以來的亂世。這種終結亂世硝煙的雄心壯誌,與企圖謀取天下的狂妄野心,有著天壤之別。這是一種匡正武士本來麵目,全力以赴保護黎民百姓的仁愛之心……我家主公已經完全繼承了這種仁心。”

秀隆一麵含含糊糊地應著,一麵不住地向百助勸酒。酒宴一直持續到亥時左右。

聽到鍾聲,百助懶洋洋地站了起來。關於甲府城的交接,因秀隆幾乎沒有異議就答應了,百助的心情很是不錯。

當日夜,百助住在了城裏,他打算次日晨再派人到積翠寺,讓名倉喜八郎作好後期的安排。

依田信蕃和本多正信的部隊已經調動了岡部次郎右衛門,並已控製了穴山的舊領,又邀請了曾根下野守昌世,應已作好了進入甲州的準備。因此,一旦名倉喜八郎那邊有消息,兩三天之內就可以接管甲府,把秀隆平安地送出去……百助心裏打著如意算盤。

“呀,您辛苦了……我高興,我醉了。”在秀隆的帶領下,百助來到巽館的臥房。他把刀掛在枕邊的刀架上,撫摸著大肚子,笑個不停。“名倉喜八郎這小子,他大概不會想到,我在這裏居然受到了如此優厚的待遇,他現在大概正在做噩夢吧。肥前守大人沒想到比傳聞中好得多,是個如此有器量的君子,令人佩服。”百助一邊對侍從說著醉話,一邊入了鋪。當侍從放下蚊帳的時候,屋裏已經鼾聲如雷了。

白天炎熱,夜裏卻變得非常涼快,讓人覺得仿佛換了季節,也有蚊蠅。不久,喝得爛醉的百助就把被褥踢到了一邊。

“大人,我給您送水來了……”第二次進來的是一名年齡尚小的侍女。她把茶碗放在百助的枕頭邊,悄悄地掀起蚊帳,探進頭來。

“哎。”侍女義恭恭敬敬地喊了一聲,沒有回音。此際風俗,若有客人留宿,當有女人陪著說話。因此,若百助醒來,他必以為站在麵前的乃是一個陪侍女子。侍女望著熟睡中的百助,臉上流露出一絲困惑,然後悄悄地放下蚊帳,躡手躡腳地離去了。不大工夫,百助臥房的兩側各出現了兩條人影,都全副武裝,兩個持槍,兩個握刀。

“睡得死豬似的。”其中一個嘀咕了一句,其餘三個則點點頭,然後,幾人貓著腰,分別從三個方向摸向蚊帳。留在走廊的人,則站在能看見室內的位置望風。

這並不是前來刺殺百助的全部人馬,隻是第一撥刺客。第二撥早已埋伏在了四周的圍廊附近,第三撥人馬則有三十多人,從院子裏包圍了這座別館。

川尻秀隆的計劃是,先在這裏結果本多百助,天亮之後,再到積翠寺以百助的名義把名倉喜八郎引誘到城裏殺掉。然後,棄城而去。他的計劃勝利在望了。

此時,從三個方向逼來的襲擊者已經舉起武器,而蚊帳中卻依然鼾聲如雷。隻見站在走廊的頭目做了個手勢,小聲地說了一聲:“上!”話音未落,蚊帳就被砍了下來,昏暗的燈光下,兩條槍齊齊刺向了熟睡中的百助。

“啊……”蚊帳中頓時響起野獸般的嗥叫,“什麼人?卑鄙小人,居然連名字都不敢報!”

但是對方並不回答,緊接著又刺。

“嗚……”這次蚊帳中發出的不再是悲鳴,而是憤怒的呻吟。接著,蚊帳像波浪似的翻滾了起來,百助的一隻大手從裏麵伸了出來,想從刀架上拿過長刀。此時藏在廊上的人影跳了進來。

“呀!”隻見寒光一閃,百助的一隻胳膊掉了下來,血流如注。

“什麼人?”不愧是久經沙場的武士,本多百助在右臂被砍掉的一瞬間,已經跳出蚊帳,左手抄起了長刀。可是,兩杆槍依然如影隨形,像魔鬼一樣死死纏住他不放。

“來吧!”話音剛落,百助嘴銜刀鞘,以左手把刀掄到身後。

“啊……”持槍的兩人,其中一個往後一仰,另一個則退後。

“百助……”從廊上跳進來的人握著刀,獰笑一聲,“怎麼,認出我來了?”

其實百助不僅被斬下一隻胳膊,胸口也中了一槍。但他仍是十分清醒,“你是秀隆?”

“哈哈……”秀隆笑出聲來,“家康的詭計,你都清楚告訴我了。他是想除掉我,然後把甲信兩國納入手中……哼,哪能那麼容易就讓他的陰謀得逞!”

“不,不是……”

“別天真地以為我乃軟弱之人,我是已故右府大人派到這裏的得力幹將。除掉你以後,我再以你的名義誅殺名倉喜八郎,然後撤回京都,舉兵討伐德川。你的傷勢已經沒救了,雖說如此,在你臨終前,我還是要送給你一個禮物,就是讓你知道,我的才智要遠遠地勝過你。”

“不,不是這樣的。秀隆……”百助出了蚊帳,可再也無力站穩,撲通一聲,跪倒在血泊之中,“殺了我,你也活不長。”

“哼!到這時你還嘴硬,還敢狡辯!”

“我未狡辯。信濃路已不通。殺了我,就連我家主公的領地你也沒法走了,你是自絕後路。你可以忘掉……殺我之事,可我家主公依然是光明磊落的。你莫要懷疑。”

“哈哈……你死到臨頭,還要狡辯!”

“唉!實在不信,我隻能有辱使命了……”

“看在你我都是武士的情分上,我來給你介錯吧。”

“秀隆,我再說一遍。希望您莫要懷疑我家主公,斷了後路。您聽見沒有……啊,我的眼睛看不見了,耳朵也聽不見了。你可以忘記殺我之事,但望你莫要懷疑……莫要懷疑……”

看到此情,就連持槍的人都忘記了進攻,呆呆地站在那裏。秀隆三兩步走上前去,也不說話,抬手就是一刀,把百助的人頭從脖根上砍了下來。

這時百助才扔了刀,屍體撲倒於斷臂上。他的嘴唇仍然在劇烈地痙攣,仿佛還想拚命地說些什麼。

就在這時,轟隆一聲,從遠處傳來一陣異樣的聲音,既不是雷鳴,也不是風聲。

“報!”一條人影從走廊那邊飛跑過來,跪倒在秀隆麵前。

秀隆也是吃了一驚,他回過頭,手裏依然拎著血淋淋的刀。“怎的了?”

“像是暴徒。一夥人從濁川岸邊衝來,另一夥則從大泉寺的樹林裏殺出,他們高舉著旗幟,喊著口號,向別館逼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