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柴田發難(3 / 3)

秀政瞥了旁邊的侍從一眼,看到秀吉沒有讓他們退下之意,便從懷裏掏出本子來。由於秀吉不大識字,秀政隻是把大致的意思轉達給他。“第一條是……修理大人首先強調,他絲毫沒有違背從前跟您達成的協議。”

“嗯,從一開始就跟我爭辯,這才像‘死水’的做法。那麼第二條呢?”

“第二條說,現在,引起家臣不滿的原因,並非您和勝家的不和,而是因為清洲的誓言沒有得到很好的履行,他還強烈指責您通過政事牟取私利。”

“說得好!”秀吉就像是在聽別人的事情,插了一句,“這是他寫給你的文書,故而如此措辭。不管我是否牟取私利,除了我秀吉,到底還有沒有人能順應萬民的意願,順應天下太平的曆史潮流,還真不好說。”

秀政怕秀吉說起來又會滔滔不絕,急忙道:“第三條說,勝家除了接受您讓給他的領地長濱之外,從未為己爭奪一粒米、一文錢。無論是領地還是武士,也均未牟取過。而您卻大肆封賞,對中川、高山等人就不用說了,甚至連細川、筒井等人都加賜領地,使他們成了您的臣下……總之,措辭很是激烈。”

“哈哈,我明白了,明白了。一潭死永終究會腐敗變質。中川和高山且不說,無論細川還是筒井,我都沒有要求他們成為我的部下。他們隻是信賴我,覺得我有終結亂世烽火的能力,才來幫助我實現右府的遺誌……哼!”

“第四條是關於把三法師公子接到安土城之事。雖然丹羽長秀頻頻向信孝提議,可似有誤會。勝家已經私下和信孝達成了協議,所以絕不會反對把三法師接到安土。勝家從一開始就完全讚成,隻是信孝對大人以權牟私十分憤慨。因此,隻要大人發誓不再玩弄陰謀,這個問題就能迎刃而解。”

由於這是勝家言辭最激烈的一條,秀政邊說邊注意秀吉的臉色。奇怪的是,秀吉的表情卻沒有絲毫變化。

“哦,真是糊塗了,我看這攤死水真是腐爛了。那麼,第五條呢?”

“第五條……他希望您好生反省一下,不要搞內訌,大家應攜起手來,幫助家康討伐北條氏。”

“嗬嗬,這個主意真是令人耳目一新啊。幫助家康討伐了北條氏,那又能怎樣?”

“右府大人在世的時候,北條氏政還能夠老老實實,可是右府剛一歸天,他就立刻翻臉,跟家康對著幹。如討伐北條,則是對右府在天之靈的莫大安慰。”

聽到這裏,秀吉突然捧腹大笑。“這個主意可真是奇怪,久太郎居然把幫助家康討伐北條說成慰藉右府在天之靈……莫名其妙!”狂笑了一會兒,他接著問道:“討伐北條氏的戰爭似乎對勝家極其有利。以你的判斷,如果真的按勝家所言,幫助家康討伐了北條氏,結果會怎樣?”

堀秀政盯著秀吉,並沒有立即回答。

“怎不說話?我在問你,大家幫助家康剿滅了北條氏,之後會如何?勝家的如意算盤是先幫助家康消滅北條,再讓家康幫他來對付我秀吉。想得倒是很美,哼,他的如意算盤落空了。家康沒有那麼傻。他把自己養得膘肥體壯之後,與其來對付我這個硬骨頭,還不如去找手邊的軟柿子捏呢——當然不會是我,而恰恰是勝家領地中的越中、加賀到越前一帶。我看勝家真是老糊塗了,竟然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秀吉這麼分析,也確有道理。可是,不管怎麼說,勝家也是織田氏的首席家老,居然被秀吉說得一無是處,實令人不敢苟同。

秀政一麵留意秀吉的神情變化,一麵繼續往下講:“第五條還有下文呢。”

“都快把自己葬送了,還有什麼下文?”

“他說,這一直無論如何也要請您解釋清楚……他問,築前守究竟憑什麼在山崎築城?那是織田氏的領地,既沒有給什麼人,也沒有什麼人要發動叛亂,可是,大人卻擅自做主在京城附近築城,居心何在?如他在築前守的領地之內,在姬路城的附近築城,築前守能坐視不管嗎?這件事情,不能不了了之。”

“說得在理。”秀吉略微顯出一點兒嚴肅的神情,“若是你站在我的立場,你會怎麼回答他,久太郎?”

秀政皺了皺眉頭,依然沉默不語。

“你大概也明白我的初衷吧,我為什麼要在這裏築城,按照你的理解,但說無妨。”

“是為了守護右府大人的城池吧?”

“那還用說!但若隻是為了守護先主的城池,不用我秀吉,別人也行。可令人遺憾,目前除我之外,何人能擔得此任?大家都在領內忙得一塌糊塗,心有餘而力不足,隻會發牢騷而已。大家都糊塗了。為了繼承右府遺誌,我隻好在先主城池旁邊築修了一座城,以防萬一。能夠明白右府大誌的人,除我之外,家康可能也算其中之一。”

“那麼,德川大人對此事……”秀政非常吃驚地反問一句。

秀吉毫不掩飾地點點頭,“別的不知,可是,他早就把西邊全權交付予我了。家康也希望早日統一天下。他早就暗示我,在我平定天下期間,他是決不會讓東麵的敵人來幹擾的。你要把所有玄機給勝家講一講。如他還不明白,就讓他也來姬路建一座城。他若有這個能耐,我秀吉無話可言。既然想插上一腳,就要拿出能阻止我的實力。”

秀政聽了,無言以對。若告訴勝家,說家康已給秀吉轉達了隻可意會、不可言傳之意,也太侮辱人了。這豈不是搬弄是非,故意在秀吉和勝家之間挑起爭端?如再把秀吉的原話說出來,“如你有這個能耐,你願意到哪兒建城就到哪兒建。”勝家聽了,隻會暴跳如雷。

當初秀吉和勝家都是信長的家臣,可僅僅過了四五個月,二人就已有了天壤之別。如勝家現在挑起事端,和秀吉對峙,丹羽長秀和秀政都不可能站在他一邊。中川、高山、細川、筒井,再加上蜂須賀、黑田、池田、宇喜多,隻這麼粗略地一算,便可以看出,現在秀吉的實力,早已膨脹到和山崎決戰之時不可同日而語了。勝家根本毫無勝機。

正是因為看到沒人能戰勝秀吉,秀政和長秀才都離不開秀吉了。在這種時候,勝家的一紙詰問狀到底有多大的威力呢?仔細一想,確如同秀吉所說,此時的勝家已糊塗了。僅僅五個月的時間,勝家變成了一汪死水,而秀吉卻發展成為一條滔滔大河。

“你明白了吧,秀政?”秀吉笑嗬嗬的。這次他不再喊久太郎,而是直呼其名了。“我的意思是,勝家其實並不可怕。織田氏的名聲要匡正,右府的遺誌也要繼承,隻要有這個能力,誰都可以來繼承。如果把那些瑣碎的情感也牽扯進來,那麼誰也不會有好果子吃。這樣一來,別說是葬禮,就連供養恐都不能了。說了半日,我的意思你恐也明白了,一起用些便飯再回去,把我的意思好好地轉達給勝家。”

秀吉的情緒看來沒有什麼變化,依然吃得很香。“我每天都在天守閣望著京城的方向。望著望著,就從自己那吝嗇的根性當中逃脫出來,右府的雄心壯誌在我的心底生機勃勃地複蘇了。右府大人不愧是一位偉人啊……”秀吉一邊吃著飯,一邊不住地讚美信長,“無論如何也要為右府的葬禮建一座大寺,要讓世間大吃一驚,這樣才能與右府的雄心壯誌匹配。除了我,還有何人能勝任?”

秀政用完飯,離別山崎,把秀吉剛才講的一番話牢牢記在了心裏。出了正門,他禁不住又回頭看了看新城。在天守閣的頂上,秀吉大概又在向京城那邊嘹望吧。

秀政總覺得能在什麼地方看見秀吉的身影,於是把馬勒住,停了下來。這座城原本就是秀吉向以勝家為首的織田氏家臣們示威的象征——大家都來看看,這就是我秀吉的實力和智慧。

如果真是這樣,勝家可就上了大當了。秀政不禁自言自語:“危險,太危險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