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利家出使(1 / 3)

天正十年十月十七,羽柴秀吉為信長舉行完隆重的葬禮,立刻於第二日給織田信孝的老臣齋藤利堯和岡本良勝二人送去書函,表明了態度。

是月八日,信孝曾給秀吉下過書,想調和秀吉和勝家之間的關係。故,表麵上,這是一封給信孝的回函,內容卻明示出秀吉對信孝和勝家的抵觸。

這是一封長函,共有二十五條,前七條是對勝家表示不滿,剩下的十八條則是對討伐中國地區的自己的溢美之辭,以及關於給右府大人舉辦喪事的解釋。大意便是,本來想與信孝和信雄商量,卻沒有得到回音,而勝家也不主動出麵操辦,他是不得已而為之,全是為了報答信長的恩寵,毫無私心雜念。若無右府大人的賞識,就沒有今日的秀吉……

這封書函當然被立刻通報給了勝家。勝家也早已明白和秀吉一戰在所難免,果斷地采取了應對措施。他一邊緊鑼密鼓地和信孝、一益聯絡,對堀秀政、丹羽長秀等人也不停地進行遊說,一邊不斷地對毛利輝元、吉川元春示好,甚至和遠在奧州的伊達政宗都保持著聯係。

當然,這一切都在秀吉的預料之中。他也在一刻不停地忙著備戰。十七日結束信長葬禮的同時,他的戰備也已徹底完成,才有恃無恐地給勝家寫了措辭強硬的書信。

二十一日,秀吉給大本營諸將下了備戰令;對於畿內的高山右遠、中川清秀、筒井順慶、三好康長等人,則分別向他們索取了人質;池田父子就不用說了,甚至和近江的丹羽長秀都約好了,讓他絕對服從命令;對於長穀川秀一、山崎片家、池田孫二郎、山岡景隆等人,則知會他們要堅守城池。

二十二日,秀吉又給本願寺光佐、光壽父子送去了書信。在表達了對父子二人贈禮的謝意之後,指責了信孝的不當行為,並聲稱,他因此不得不為信長舉辦葬禮,並且加強了同畿內五國的聯絡。他還通知父子二人,附近的中村一氏、筒井順慶都已一心歸順,二人最好不要與他為敵。

日月如梭,轉眼已進入了十一月,北陸各地紛紛揚揚地下起雪來。

此時的勝家,雖然已下決心和秀吉一戰,卻萬萬沒有料到,秀吉的行動竟然如此神速,幾乎在舉辦完葬禮的同時,就完成了戰備。若是立刻開戰,必會迎來最困難的冬季作戰。這樣一來,他和信孝、一益的合作方略就將失敗。

“決不能讓其肆意妄為!”要想方設法渡過這段困難時期,待到來年冰雪融化之後,一切都好說了。因此,勝家決定,讓以前主動提出為他和秀吉斡旋的前田利家帶上不破勝光、金森長近,以及養子——長濱城主柴田勝豐,前去與秀吉議和。

十一月初二,一行人抵達了山崎城。

當日,秀吉並沒有麵見他們,第二日,才在大書院接見。一開始,秀吉就滿臉堆笑。“哎呀,老熟人又見麵了。”

前田利家正了正身子,正想說明來意,秀吉卻搖著手製止了。“尊夫人想必身體很安康吧。寧寧很是想念她,去姬路城的時候,還說不知何時太平的日子才會到來,她們才能相見呢。我們都是老夫老妻了,你說是吧?”秀吉邊說邊坐了下來,視線轉向了勝家的養子勝豐。“聽說你還在病中,卻不辭辛勞地趕到這裏,有勞你了。你莫要擔憂,隻要修理心向太平,就絕不會有事情發生。秀吉並非不講道理之人。總之,局勢是可喜的。我已經讓人準備妤了,今晚就在這裏好好地歇息一下。”

聽了這些,不破勝光和金森長近不禁互相遞了個眼色。原本以為秀吉會像他書函中所寫的二十五條似的,咄咄逼人地詰問,不料竟跟他們預想的大相徑庭。

“不破和金森二位也辛苦了。其實我也一心想避免與修理及其一族不和。這次修理委托諸位來到我這裏,就是以說明他和秀吉心心相通。哎呀,再也沒有比這更讓人高興的了。佐吉,趕快讓人準備酒宴。”

盡管如此,利家依然畢恭畢敬,小心翼翼。

“利家,先講講你的想法吧……”秀吉道。

此時的利家真是感慨萬千。想當年,他剛由犬千代更名為又左衛門的時候,在信長的麵前突然出現了一隻“猴子”。沒想到,當年的那隻“猴子”已經具備了相當的威儀,迫使利家不得不尊敬起他來。這一切既恍如夢中,又實實在在——“猴子”確該得此尊位。

“反正冬夜漫長,那就邊喝邊聊,一直聊到天亮。”

“多謝,有了您這句話,利家這次沒有白來一趟。那麼,我先說說柴田大人的想法……”

“他的想法……”

“修理對您絕無敵意。在利家看來,他隻是為了織田氏日後的安泰而慮。”

“對了,這就對了,理應如此。我秀吉也一樣,一直承蒙右府眷顧,除了忠於織田氏,決無二心。為了織田氏的安泰,就必阻止內亂,繼承右府的遺誌!除此之外,什麼想法都不該有。右府為我們指明的道路,隻此一條,若明白了這一點,各位就會理解我的所作所為了。我所做的一切,都光明磊落,毫無不可告人的陰謀詭計。是吧,又左?猴子從來就不是那種玩弄權術的小人,那不是猴子的性格。我做事從來坦坦蕩蕩……請莫要拘束。咱們聊聊以前的事吧,在那些往事中,右府的遺誌在熠熠放光呢。”

說話之間,許多侍從和侍女端著美酒佳肴進來了。秀吉越發高興。“好好好,趕快擺好酒宴……哎呀,今天我要和老知己又左喝個痛快。戰爭的極致是什麼,就是不戰而勝啊。虎之助、市鬆、助作……把他們都給我叫來。讓又左見見那些毛頭小子們長大後的模樣。哎呀,真是機會難得。”聽秀吉這麼一說,不破和金森的心裏不禁一顫,對視了一眼。秀吉引以為榮的年輕愛將們,加藤虎之助、禍島市鬆、片桐助作、加藤嘉明、脅阪安治、平野長泰、糟穀助右衛門等人,此時正值年輕力壯,勇武早已天下聞名。不破勝光和金森長近聽說要把這些人叫來同飲,心裏不禁咯噔一下:秀吉不會是叫他們來殺了我們吧?

如果秀吉真的動了這個念頭,在這裏斬殺了勝豐和利家,柴田一方的實力就會削減大半。金森長近對不破勝光使了個眼色,悄悄地拍了拍勝豐。雖然身患肺病的勝豐一直閉著眼睛默然地坐在那裏,可也忐忑不安。

“哎,您的氣色……”

不料勝豐卻靜靜地搖了搖頭,止住了長近。他也在反複思慮秀吉的性格和剛才的話。雖說養父勝家不至於看錯秀吉,可是,眼下左右著勝家的人是他的外甥佐久間盛政。盛政乃一條血氣方剛的漢子,曾經對秀吉大罵不休:“秀吉充其量不過是個狡猾的農夫罷了,居功自傲,投機取巧。一旦對他心慈手軟,必會後悔莫及。”在現在緊張的氣氛中,比起奉勸別人自重雲雲,還是這樣頗具煽動性的言辭更容易讓人接受。

“不,不可把秀吉看成如此卑鄙的小人。”

勝家的頭腦比勝豐清楚一些。現在看來,勝豐必須推翻佐久間盛政的觀點,冷靜下來,重新看待秀吉的器量。

“勝豐,來,你先幹……”

聽到秀吉的話,勝豐輕輕地睜開眼睛,隻見酒菜已經擺好,向右邊望去,一排年輕人的英武臉龐映入了眼簾。

坐在上首的定是秀吉母家的親戚、鐵匠的兒子加藤虎之助。他身長足有六尺,體格健壯,一雙桀驁不馴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勝豐。接下來是桶匠的兒子福島市鬆,據說此人凶殘無比,一副跋扈之態,勝豐覺得麵前仿佛擺放了一扇岩石屏風。接下來恐是片桐助作了吧。此人似比前兩個稍微溫和一些,可是眼神中卻藏著睿智,對他微微點頭致意。

“怎樣,虎之助、市鬆……”秀吉一邊讓侍女往酒杯裏倒酒,一邊道,“這下我總算安心了。雙方的緊張氣氛也都煙消雲散了。原本大家都很緊張,以為我非取下修理的首級不可。沒想到,不用開戰就把問題解決了。”

勝豐神色溫和,平靜地掃了一眼秀吉及他的三個侍衛,端起酒杯。

秀吉笑了。從他的笑中,勝豐敏銳地捕捉到了五分威嚇與五分天真。“怎麼,大家都不高興?是不是聽到不打仗了,心裏不服氣?哎呀,又左,你不要介意,這些年輕人向來就是這樣。”說著,秀吉轉向利家,“太平這兩個字,對這些年輕人來說,恐是毫無意義。如這天下本來就是太平盛世,虎之助說不準會是個鐵匠,正在打鐮刀呢,市鬆也沒準一邊和村民們玩相撲,一邊學著箍桶。正是這個亂世,才把他們推到了風雲戰事之中。市鬆,過來!”

“是。”

“你們希望天下大亂嗎?”

“是。”

“混賬!怎麼能由著性子胡說八道!”

“是。”

“不要以為你們希望打仗,仗就打得起來!要捫心自問,時時反思右府大人的遺誌。”

“是。”

“為了平息天下的戰火,我羽柴秀吉無論何時都會舍生取義,殺身成仁,毫不含糊。可是,一旦明白對方有渴望太平之心,我會立刻放下武器,和人言歸於好。秀吉從無一絲私心。你明白嗎,虎之助?”

“明白!”

虎之助清正清了清嗓門,聲音就像打雷一般,“是我等誤會主公……願意尊奉主公的話為天理,與主公生死與共!”

“哈哈。”秀吉又笑了,“多麼正直憨厚的家夥。可我並不是天理,已故右府大人才是天理哪。秀吉隻是代右府實現他的宏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