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獵場密會(3 / 3)

“啊……”前久一時之間沒明白過來,眨巴眨巴眼睛,良久,才弄明白家康的意思,自己反倒尷尬起來,“我也很想請德川大人到京城裏打打獵啊。”

“和鄉下的仙鶴風味不一樣嗎?”

“這因人而異了……”光秀謀反的時候,曾經把大軍開進了近衛的府邸,從那裏向二條城發起了總攻。由於被秀吉懷疑,這位前任關白最後落荒而逃。現在受到了家康的優待,近衛便一直想為家康做點什麼,幫著家康改改土氣之弊。家康深知這一點,一直在有意從近衛那裏獲取些京城生活的常識。

“您是要我先別忙著在鄉下打獵,還有比這更重要的事情,對吧?”

“確有此意,築前守詭計多端,一不小心就會被他搶了先。我有一步很是重要的棋。”前久往前探了探身子。在什麼時代大概都一樣,但凡亡命者,總想為自己的庇護者做些事情,以報恩德。

“一時疏忽大意,竟不曾留意到這麼重要的事。數正,你知道我指的是什麼嗎?”家康低下頭問石川伯耆守數正。數正低頭沉思起來:“主公的意思,是不是要和本願寺攜起手來……”

“正是。”

近衛前久看到家康明白了自己之意,便向前湊了湊。“自從一向宗暴動以來,右府對其一直嚴加打壓,解除其禁錮,允許他們在這裏傳教,將會對我們日後大有助益。”

家康似乎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對對對……我怎麼就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呢?”他不住地點著頭,“潛藏在德川五國內的一向宗信徒數量眾多,一旦跟他們鬧僵了,那可麻煩不少。”

“問題不隻在於和他們鬧僵,還有……”前久巧妙地順著家康的話道,“一旦讓築前守搶了先,大人自會後悔終生。值此築前守覬覦北陸的關鍵時刻……”

“聽說築前守已經悄悄把手伸向了越前、加賀、能登各地。”

“沒錯。那些地方原本就是一向宗的老巢,固若金湯,右府用了何等殘酷的手段,才把那些地方征服,想必德川大人不會忘記吧?”

“我怎能忘記呢,記憶猶新啊。”

“右府把柴田修理亮派駐那裏,也是為了防止一向宗再次舉兵鬧事……北陸人對右府和修理都恨之入骨。一旦築前守意識到這一點,便會立即在那裏尋找一個替身。”

“言之有理,說得真是太好了。”

“為了在修理背後搗亂,築前守一定會挑撥一向宗的僧徒們,他不會錯過機會。如果大人提前行動,讓本願寺與咱們聯手,就不用再擔心築前守耍陰謀了……這可是重要的一步棋啊。”

“好,果然是好棋!”家康又瞥了數正和小平太一眼,“呀,多謝大人傳授妙計,我馬上就出這步棋。”說著,他又給前久斟了一杯酒。

數正飛快地向小平太使了個眼色,禁不住想笑,便趕緊低下頭。其實,家康不僅沒有忘記這一手,且早就付諸行動了。現在,本願寺的光佐派來的使者已在趕赴三河的途中了。

在兩邊來回牽線的不是別人,正是數正的祖母,即石川安藝守清兼的遺孀。實際上,自一向宗起事以來,清兼的遺孀就一直請求家康重建損壞嚴重的念佛道場,並已初見成效,一直以來和一向宗之間的緊張關係也大大得到了緩和。當然,這是家康出於對秀吉的防備才做的,是未雨綢繆。

“哎呀,今天真是受益匪淺啊。”家康又道,“馬上就要迎來新年了。初春之時,我定搭設舞台請來能劇,為近衛大人助興……”

阿淺哆哆嗦嗦地往家康的灑杯裏倒著酒。在她眼中,家康乃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如今竟又與京城來的達官顯貴近衛前久大人同席……她總覺得恍恍惚惚的,猶如夢中。此時,家康又若無其事地開起玩笑來。“你的肌膚如此細嫩,手指怎的這般粗糙?”

阿淺一聽,慌忙把手縮了回去。

“莫要難為情,說不定何時你這雙手還能派上用場,或者,還能喂馬呢。你說是吧,近衛大人?”

聽家康這麼說,前久故意把視線移開,佯作未見。

“最近這段時間可有好戲看了。”

“好戲?什麼戲?”家康佯驚道。

“築前守的招術已經清楚了,可是柴田修理亮到底在想什麼,會如何出招?”

“如此說來,實是一出好戲。”

“首先,他必和越後的上杉氏議和,可是上杉這邊,築前守早已派了使者……”

“是啊。”

“毛利氏也深知築前守的實力,因此決不會輕易答應修理之邀,說不定,四國的長曾我部倒有可能與他合作呢。”

家康像是突然間想到了什麼,“假如近衛大人您取得了天下,您會采取何種措施來鞏固京畿?當然這隻是說笑,我是想問問大人的看法。”

“若我得了天下……”

“對。京城裏絕不能蓄養眾多的武士。前朝的木曾將軍就是前車之鑒,應仁之亂也是如此,賴朝公才特意把幕府設在了鐮倉,故,我個人的看法是,京城裏最好不要駐軍,不知大人如何看。”

“此事右府大人也曾不止一次地提過。京城裏很難駐紮大軍,才有人想在大阪築城……”

“在大阪築城,您的意思是……”家康一本正經地反問道,“我說的是築前守。可是,假如中國地區的毛利氏實力超過了築前,一旦朝廷的密敕下來,築前守的天下立會傾覆。”

“哈哈……”前久毫無顧忌地笑了,“我有一個好主意。”

“哦?”

“德川大人,假如我得了天下,我定在京城七口安插密探,就是說,要在東三條口、伏見口、鳥羽口、丹波口、長阪口、大原口、鞍馬口分別安插密探。”

“安插密探……”

“而且絕非尋常的密探,必是一代風流人物,或厭倦塵世的風流才子;可以是茶人,也可以是舞文弄墨的文人,還可以是喜歡造園或陶器的高雅之士。總之,要招募那些可與宮內人士交往的人……”

“全是一等一的風流人物?”

“對。如不是可與官內人士交往之人,就絲毫沒有意義了。這樣才能和那些喜好高談闊論、經常出入皇宮的貴族們搭上話。這樣一來,今天有什麼人進宮,都和什麼人說了些什麼話,就一清二楚了。方可謂運籌帷幄之中,決勝千裏之外。宮裏下達密令,自然不會不知了。”神氣活現的前久好像猛然意識到了什麼,顯得有點局促,稍微收斂,低下了頭,“雖然如此,可這對於我來說,終究是夢啊,我隻不過是一個從京城流落至此的食客……”

家康似乎沒有在意前田的感慨,道:“啊呀,今晚真是談了不少,所謂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近衛大人想必也乏了。今天的晚宴就到此為止,散了吧。”說著,家康把酒杯翻了過來,又忙裏偷閑地看了阿淺幾眼。

無論是家康的眼神還是話語,都顯出一副陶然的雅士模樣,絲毫看不出粗野魯莽的武將之態。若按照大久保彥左衛門的話,這是一種旁若無人的“好色”之態。

今日的晚宴,家康還是依照他節儉的習慣,隻給近衛一人單獨做了白米飯,家康自己,以及數正和小平太三人,吃的都是添加了三成小麥的米飯。饒是如此,家康仍然津津有味地吃了三碗。

把前久送走之後,家康道:“數正,本願寺的使者什麼時候到達?”

“最早也得在月底。”

“跟相模法橋同行的是誰?”

“下間賴廉的函上說,是井上勘介。”

“哦。這樣,咱們和本願寺的關節就打通了……數正,小平太,今天晚上近衛大人在最後透露的消息,對誰也不可講出去。”

“京洛七口之事?”

“對。出入官內的顯貴都喜歡有趣之物。用一等一的風流才子上京城做密探,真是高見,又還有趣。隻要這件事做好了,‘天下人’的居城就無須建在京城附近了。安土、駿府、鐮倉都無關紫要。而且,可以知道很多有趣的事情。”說著,家康站了起來,“那麼,大家都退下去歇息吧。今晚我也喝得很痛快,快要醉了。也該舒展一下筋骨,好好地歇息了。”說完,他神情嚴肅地走進了內室。

小平太和數正心有靈犀地對視了一眼,不禁笑了起來。“舒展一下筋骨……”說罷,二人突然覺得正在向新來的女人房間走去的主公,實令人難以琢磨。

“我看主公義表現出那清淡的愛好了。”說完,小平太覺得自己似乎有點兒惡毒,笑了起來,數正也忍不住笑出聲來。“哈哈哈……別說了,小平太。什麼清淡的愛好,我看像豬油一樣油膩。”

“可是,做正事時卻出手不凡,絲毫不出差錯。”

“這是兩碼事。小平太,你嗅出戰爭的氣味了嗎?”

“戰爭的氣味……你說的是築前守和修理……”

“不是,那有什麼好擔心的,我說的是再往後的事。”

“再往後?”

“築前守和咱們主公啊。一旦打起來,那可不是小打小鬧。”

“主公和築前……”

“咱們主公說了,柴田和築前守的戰事估計會在明春四月結束,屆時必須派使者向築前守道賀……你猜主公會派誰去?當然,不是我數正,就是你小平太了。看樣子,主公似想派你去啊。”說著,數正似乎又擔憂起什麼來,皺紋爬滿了眉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