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康並不回答,單是把目光轉向門口。原來,此時一個雜兵進來了,他臉色十分蒼白。
“中將,莫非是空穴來風?”
“這……”信雄似乎格外激動,“並非完全是空穴來風。下郎,把你所見所聞從實道來。”
那雜兵體格健壯,看來卻如一頭母牛,毫無陽剛之氣。“是,峰城確已陷落。”
“在昨晚?”數正緊問道,“守城的佐久間正勝、山口重政、中川勘左衛門等諸位大人呢?”
“佐久間正勝、山口重政二位大人說要撤到尾張去,便棄城而走。至於中川大人,小人聽村民們說,似在撤退途中遇難了。”
“中川遇難了?”信雄一聽,頓時紅著眼睛大叫了起來。看來,他也是第一次聽到。中川勘左衛門貞成乃犬山城的城主,信雄將他派到北伊勢,主要是作為援軍,以保持尾張對岐阜的壓力。
聽此惡訊,家康也不禁探出了身子:“如中川真的遇難,那可就有些麻煩。但,我們當核實此訊。”
“你不用顧忌,有話就說!把你的所見所聞詳細報給德川大人!”信雄氣得渾身直哆嗦,衝著雜兵大吼。
雜兵有些嚇懵了。“小人是在慌慌張張逃跑時從百姓那裏聽來的……究竟是真是假,小人也弄不清楚。”
“你既不明真假,為何到處亂講?”
“小人根本沒想到這話會傳到主公的耳內,隻是把道聽途說的事……”雜兵的身子蜷縮起來,不住地打著哆嗦。
家康微微地點了點頭:“好了,既然你隻知道這些,那就退下去吧。中將……”
“還不退下去!”信雄又大吼一聲,回頭對家康道,“中川遇難一旦傳揚出去,形勢將會對我們極為不利。應立刻派人出去打探。”
家康沒有做聲。即使這是在作戰之中處罰戰將,讓犬山城城主前去支援伊勢,亦足以讓他意外。若岐阜真有敵人在覬覦尾張,犬山城立會成為交戰的第一線……
“我現在就派人前去打探情況,您看怎樣,德川大人?”
家康沒有回答,而是閉眼沉思起來。信雄又問一句:“怎樣?”
“這……請中將暫且回避一下,我有事要和屬下們商量……”
信雄急匆匆地走了出去。酒井忠次則誇張地歎了口氣。
“若是如此,我看,我們的夥伴可真靠不住啊。”
“忠次,我們可能被築前守給耍了。”
“這可不是一句吉言。”
“你立刻去準備一下,馬上動身前往桑名。”
“去桑名?”
“去和我們在伊勢的盟友取得聯係。如派別人去,我不放心,你辛苦走一趟吧。”
“這麼說,您已經看出來了,築前果真直奔岐阜而來,然後入尾張……”
“我們現在這麼做,可能有些遲了。你難道不覺得築前從阪本向大阪撤退太容易了嗎?”
“那又能說明什麼?”
“這是池田勝人和武藏野加入築前的最有力證據。如果我的判斷不虛,或勝人已在進兵犬山城的途中了。”
“主公英明!真可謂風雲突變啊!”
“還有,你去對服部半藏說,讓他馬上趕到南伊勢去。”
“主公的意思,是要把他派往鬆島城?”
“對,半藏一定會配合。”
“那麼,主公您……去哪裏?”
忠次一問,家康再次閉上了眼睛。“我正在想這個問題……估計還是要去小牧山吧。”
此時,信雄又神色大變地返回了大廳,他的臉仿佛蒼白的陶器,隻有眼睛在閃閃地發著藍光。“大……大事不好。”此時的信雄與其說是亢奮,不如說是狼狽而憤怒,連舌頭都似不聽使喚了。
“怎的了?”看到信雄這個樣子,就連平時沉穩老練的石川數正都感到後背直冒涼氣。他直覺定是發生了極其糟糕的惡事。信雄隻是站在那裏,渾身打著哆嗦。
“快說啊,究竟出了何等大事?”
“沒想到,沒有一個人靠得住。”信雄又一次咬牙切齒,道,“敵人的先鋒已經進了犬山城。”
“敵人……進了犬山城?”
“是。”
“這麼說,犬山城已經陷落了?”
“是……”
“中將,不可信口開河。”忠次見縫插針,追了一句。
“等一下!”家康連忙阻止了忠次,“此事我不是沒有想過。進城的人是不是池田勝人?”
“是勝人和武藏。”
“勝人的身邊有個叫日置才藏的人,曾經是犬山城的町奉行。此人與商家多有往來,定是他讓人把城內的詳情都打探清楚了。”
“不料竟是如此!”
“因此,中將把中川貞成派往伊勢,他們早就心中有數。定是趁城主不在,來個突然襲擊……勝人會這麼想,換了我也會如此。犬山城的守備由誰主事?”
“中川勘左衛門的伯父僧人清藏主。中川臨走前還一再叮囑,千萬不可大意……”
“事到如今,說這些還有何用!攻城拔寨是他們的拿手好戲。他們的人數定遠遠多於我們。”
不知不覺,夜幕降臨了。人們的表情都模糊起來。
“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是吧,忠勝?”
家康這時才把身子轉向了本多平八郎忠勝,“我們的戰術,就是在初戰時給敵人一記悶棍,打得敵人暈頭轉向。這樣,一開始我們就占盡優勢。以前一直是這樣,對吧?”
“那還有假,一開始就嚇得敵人魂飛魄散。”
“敵人的先鋒如果是綽號‘鬼武藏’的森長可,那倒也罷了。我倒要看著,究竟是築前的鬼家臣厲害,還是我德川家康的鬼家臣有種。哈哈……真是越來越有意思了啊,忠勝。”
“主公英明。我們定要把敵人拖入野戰,殺他個落花流水。”
“哈哈哈……”家康再次放聲大笑,然後轉身對臉色依然蒼白的信雄道,“這樣局勢就明了了。我們絕不能後退一步。看誰膽敢踏上尾張的土地!故,我不再去伊勢了,要先把這股敵人打得落荒而逃……”
初戰的結果自是不能令他滿意。但是通過種種跡象,他大致弄清了秀吉的意圖。占據了犬山城的池田勝人采取的一係列行動,已不知不覺暴露了秀吉的想法。在此戰中,池田勝人在秀吉麵前求功心切,但背後,一定隱藏著秀吉之令。
秀吉必是想,先在北伊勢開戰,做出一副大舉進攻的樣子,然後乘虛而人,一舉占領犬山城,進一步進攻信雄的大本營清洲。攻城略地是秀吉最拿手的把戲。把清洲城包圍起來之後,秀吉再親自赴岐阜城,坐鎮指揮。
清楚了這些,家康就有了對策。其實他也暗暗擔心秀吉親自殺到伊勢來。信雄在伊勢的影響,遠比他在尾張的影響大,而這會增加一個巨大的風險——秀吉會增強水軍的力量。此外,還有一件令家康擔心之事,一旦初戰順利,信雄必有更多的發言權,極有可能妨礙家康對全局的指揮和控製。表麵上這雖然是信雄對秀吉之戰事,實際上,卻是一場決定秀吉和家康孰存孰亡的決戰。故,信雄初戰受挫反而讓家康竊喜。
“中將,不要太激動,先坐到這邊來。”家康微笑著指了指座位道。得知犬山城意外失守的消息,信雄一直激動不已,尚未平靜下來。家康若無其事地接著道:“小平太,打開地圖。”
神原康政在家康麵前展開軍事地圖。家康又平靜地吩咐道。“拿燈來。”
不大工夫,廳內亮了起來。家康把手裏的軍扇拄在膝蓋上,認真地端詳著地圖,沉默無語。
本多平八郎忠勝剛才嘲笑,是因還在濱鬆時,大家就把這些可能發生的情況商議過了,譬如,如果敵人從犬山城發起進攻,應如何應對雲雲。主公家康卻是變得城府愈深了。
“小平太。”家康叫了一聲,仿佛忘記了信雄的存在,“築前最討厭什麼?”
“敗仗。”
“哈哈……小平太,你又是胡說。吃敗仗,誰不討厭?我家康甚至比築前還討厭。我說的是其他方麵。”
“這……”
康政低頭沉思起來,“應該是討伐逆賊的口號吧。討伐光秀的時候,他打的就是這個旗號。”
“逆賊?有道理,好!不僅霸占了先主的家業,還想把先主的遺孤一個個趕盡殺絕,這種大逆不道的惡行,無論是在海道,還是在大明,都屬罕見。”
聽了家康的這番慷慨陳詞,其他人都麵帶笑容,唯信雄直盯著家康,茫然無語。
“這實在是人神共憤的惡行。如對這種慘無人道的惡行坐視不理,天理何在?”
“說得好!”小平太讚道,“那麼,接下來我們當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