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池田入套(1 / 3)

天陰沉沉的,雨時下時停,霧靄也像是跟人捉迷藏,才剛剛散去,眨眼又籠罩過來。

天一放晴,德川家康就從營帳裏出來,仔細觀察敵陣的變化。每次觀察,都發現敵陣像蟻巢似的,忙忙碌碌,似在為長期戰爭作準備。家康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按照羽柴秀吉的性子,他越是做出這副樣子,越是說明他非常想行動。

此前,秀吉曾經多次拋出誘餌,妄圖引誘家康。四月初二,為了引誘家康出擊,敵人甚至出現在姥懷。可是,家康隻是讓人象征性地追擊了一下,並未窮追不舍。二重堀的日根野備中守父子甚至明目張膽地竄到陣旁挑釁,酒井忠次和家康心領神會,還是捺住性子沒有反擊。

“敵人是想誘我們深入,是陷阱,萬不可上當。如能堅持下去,勝利指日可待。”

忠次微笑著附和家康:“沒想到一個小小的山頭竟然能起這麼大的作用……築前守一定恨得咬牙切齒。”

“不錯。他定在狠狠地責罵勝人:你這個混賬,為何不早早給我拿下這個小山頭!”

忠次道:“盡管如此,老是這麼僵持下去,也非良策。我看,必得有進攻之方。”

“你急什麼!這次比拚的是耐性。不信你等著瞧,不用多久,秀吉就會忍耐不住,灰溜溜地從岐阜撤回大阪。你想想,要是連天下聞名的築前守都灰溜溜撤兵,這將是多麼有趣的事嗬。”

忠次又問:“何時才能分出勝負來?”

“不知。這最好問問築前守。”

“真是妙極。不過這樣一來,什麼時候才是盡頭啊。”

“不戰而勝的戰爭,最需要的就是耐心,不要急著發起進攻,你且等著瞧。不久之後,敵人定會露出利於我們進攻的破綻。”

“話雖這麼說,可是敵人也在晝夜不停地加固營防。看來他們已有了與我們長期對峙的打算。”

“哈哈哈,不久陣地就會全部布置好了。之後他們就閑著無事了。那就有意思了。閑下來,才最是難受。”

其實,這樣的對話並不隻發生在家康與忠次之間。除了神原康政總笑眯眯地不慌不忙,其餘如井伊直政、本多忠勝、奧平信昌等,都來詢問戰事,家康都用相同的方式曉之以理,大家也都心悅誠服地回去了。

四月初七晨,敵人的陣營裏出現了動靜。從正北麵的內久保、岩崎、外久保一帶出來一支步兵,向神原康政的隊伍發起挑釁。

敵人怎的又動起來了?背後到底有何詭計?家康走出帳篷,手搭涼篷向北麵的敵營望去。

太陽普照,嫩葉的綠色遮住了道路,目之所及,一切都沉浸在靜謐之中。正在這時,奉命指揮火槍隊作戰的茶屋四郎次郎,領著一個農夫慌慌張張地趕來,他臉色蒼白,上氣不接下氣。“報。據偵探來的消息,敵人已於昨夜從小鬆寺之北經二宮村、本莊村北,由池內向三河方向秘密行軍。”

“敵人正在南下?”一瞬間,家康的臉上掠過一絲狼狽,“你不是在胡說吧,清延?秀吉怎麼會做出如此愚蠢之事?”這樣說著,家康心中卻登時有些亂了。“快進帳內說話。”

家康快步在前麵引路,茶屋四郎次郎——現在的近侍鬆本四郎次郎清延則在後麵瞪著眼睛催促農夫。清延亦深感意外。他已經分析透了秀吉的性格,在他看來,秀吉是絕不會和家康決戰的。秀吉先築起堅固的工事,作出打持久戰的準備,再運用某些政治手段向家康提出議和的條件。到底會提出什麼條件,那就要根據雙方此後的鬥智鬥勇來定了。

不僅清延有這樣的想法,負責守備小牧山的石川伯耆守數正也持有相同意見。

“在這種情形下,誰都知道,一旦率先向對方發起進攻,必將付出莫大的犧牲。秀吉不會連這一點都想不到。”

可是,秀吉已經在前一天夜裏悄悄地派兵南下了。這是事實。報信農夫的底細大家甚是清楚。他是柏井村的,叫長左衛門,是從前信長為了防備暴亂及其他意外事件,悄悄地撥出津貼,在領民中蓄養的三十六人之一。

家康急匆匆地鑽過兩道轅門,快步來到大帳前麵的院子,但他沒有進帳,單是回過頭看著清延和那個農夫,恐是由於心急,連片刻工夫都等不及了。“清延,帶來敵情的就是此人嗎?”

“正是。”清延回頭示意那個農夫,“這是我家主公。把你所見所聞原原本本稟來。”

“是。可是……”不知為何,農夫支支吾吾起來,“我想……我想拜見清洲的主人。”

“你不用擔心,這是前來幫助清洲中將大人的德川大人。”

“我是一直領受已故右府食祿的農民之子啊。”

“我們當然知道!才讓你先把大致意思告訴我家主公,再由我們轉達給清洲的中將。”

“那……似乎有些不妥……”

家康一直沒有開口,隻是仔細地傾聽。他產生一種直覺:此人可信。

“那好,快把信雄請來。”家康慢吞吞地在大帳前麵坐了下來,“這麼說,敵人已經繞到了我的背後,威脅到我的後方了?”

“是……是。”

“你的忠心看似可靠,實則不忠。一旦報告遲了,你的消息或許就會變得毫無價值。”

農夫大吃一驚,驚恐地抬頭看著家康,大聲喊道:“報!小人突然領悟到兵貴神速的道理。現在就要向德川大人報告。”

家康重重地點了點頭。“但講無妨。敵人的軍隊你都看見了嗎?”

“是,是小人親眼所見。旗幟是池田家的,緊跟著的好像是森武藏守。”

“你就應刻趕來報告了?”

“不,我怕這是敵人佯攻,便又四處探察了一番。”

“四處探察?”

“是的。大草村的森川權右衛門、村瀨作右衛門等人企圖造反,一直在打三河的主意,因此,小人就向他們的心腹打探情況。”

“森川權右衛門、村瀨作右衛門……”

“對。結果,一個和森川要好的叫北野彥四郎的人,就把經過告訴了小人。”

“這些人都是浪人?”

“大人實在英明。”三十二三歲的農民臉膛黝黑,一看就知是個忠厚正直之人。他那慷慨激昂之態不禁令人發笑。“北野彥四郎告訴小人:‘這次森川義士要推舉所有的朋友加入羽柴一方,討伐三河,這些早已決定了。羽柴築前守聞聽大喜,當即寫了一封書信,許諾要在三河賞給森川義士五萬石。我親眼看見了,你回去最好跟村民們講一講。我也要四處去遊說……’”

“哦,懸賞五萬石偷襲我三河?”

“是……是。不隻這些。北野還讓我把這條消息在村民中廣為宣揚。他還說:若有村民不願人夥,格殺勿論!如果不便動手,就立刻向他北野彥四郎報告。他去把那些人的腦袋給揪下來……他們就這樣到處威脅附近村落的村民。”

此時的家康似乎已經忘我,目不轉睛地盯著農夫。若真如此,敵人已是忍耐不住,前來挑戰了,所采取的手段也是家康曾料的偷襲。如果敵人企圖采取大型的偷襲,自己隻需采取小規模偷襲就是。

這時,信雄在清延的引領下匆匆趕來了。

“報告敵人南下消息的那人,就是你?”信雄甚是狼狽。當然,他擔心的跟家康完全不一樣。他深知,若沒有家康的大力協助,自己根本不堪一擊,他最怕的就是家康撤回三河,於是對農夫道:“你可不能亂說,如敢欺騙,小心你的腦袋!”

家康已把清延叫到了跟前,作出了安排。“你去把丹羽氏次和水野忠重叫來。然後,把此山上所有的人夫全部遣散到山下。”長久手的岩崎城主丹羽氏次和刈穀城主水野忠重對這一帶的地理人情很是熟悉。把山上的人夫全部遣散,當然是為了保密。

就在清延去叫諸將之時,一個三十歲左右、武士模樣的人與下山而去的人夫們擦肩而過,急匆匆地趕到了家康帥帳。“我是伊賀人,叫服部平六。我有緊急之事,需要立刻麵見德川大人。”

轅門處石川數正的手下報於數正。數正一聽,立刻親自把此人帶到了家康麵前。“這位是以前打入森武藏守內部的服部平六。有十萬火急之事要稟報,連夜趕來麵見主公。”

還沒等數正說完,早就作好了會議準備的家康興奮地喊起來:“我等了你好久了,快進來!勝人的戰法已經大致明晰了,現在當已行動了。”

“大人明鑒。勝人昨日才得到築前守的批準,入夜之後已秘密南下了,看來是想截斷三河的通路。”

“勝人的第一目標是什麼?”

“他們這次行動很是保密,故詳情不得而知。依在下愚見,他們正瞄準最前麵的岩崎城,估計攻取岩崎城之後,要從長久手突入三河。”

“總大將是勝人還是堀秀政?”

“聽說是三好孫七郎秀次。”

“三好秀次?就是秀吉非常鍾愛的那個外甥?”

“是。孫七郎作為總帥,居於隊伍之末。”

“嗯?”家康看一眼侍立一旁的石川數正,嘴角不覺浮現出一絲微笑,“聽你這麼一說,那就毫無疑問了。你的報告很好,下去歇息吧。”

然而,服部平六並沒有立即起身。“領民們心裏都向著我們,然而,那些貪圖築前獎賞倒向敵人的浪人們,卻用武力逼迫領民支持築前,領民們都義憤填膺。”

“知道了。”家康點了點頭,“那個森川權右衛門的同夥北野彥四郎也是個浪人?”

“哦,原來大人全知道了。”

“我若是連這些都不知,今後還怎麼作戰?回去之後繼續努力,仔細打探。”

待服部平六驚訝地離去,家康又向數正使了個眼色,嗬嗬笑了。“這好像不是一般的佯攻啊,數正?”

“主公英明。若總大將真是秀次,無論戰況如何,秀吉肯定會親自出馬。”

“如此一來,家康與築前守終於要見麵了。”

“希望主公謹慎為妙,萬不可輕舉妄動。”

“哼!在戰場上,家康怎麼能聽從你的命令呢?”

“話雖如此,請您多加小心,三思而後行。”

這時,水野忠重走在最前麵,丹羽氏次、酒井忠次、井伊直政、大須賀康高、本多平八郎等人尾隨趕來。雖然家康若無其事地向謹慎的石川數正微笑著,他內心對這場戰事也憂急交加。他甚至覺得,這次戰事在排兵布陣上,遠比從前的三方原會戰更傷腦筋,勝敗關係重大。

家康已過不惑之年,時時處處得穩健,做出一副博采眾議之態,而實際上,在召開這次會議之前,他早有了決斷。家康鎮定自若地掃了一圈並排而坐、神色激昂的部將們。“看來,他們終於采取行動了。我們當如何應對才是?敵人的先鋒定是瞅準丹羽氏次不在,妄圖偷襲岩崎城。我們應否立刻前去救援岩崎城,氏次?”

不等丹羽氏次開口,一旁的水野忠重立刻道:“如此便會延誤戰機。雖然對丹羽大人來說確有些殘酷,但我認為舍棄岩崎城,轉而追擊敵人的尾巴,打擊三好秀次才是上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