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阪城北角、山裏苑西邊,兩棟新造的殿宇竣工了。這兩棟殿宇之間有走廊相連,中間還有個六百多坪的寬敞庭院。
羽柴秀吉很喜愛茶室風格的庭院。最外麵是一堵圍牆,卻沒有阻擋住經常往來於澱川水路的船聲。
人們管此叫人質殿。現在住在這裏的,隻有淺井長政的三個遺孤,她們是被人從越前北莊帶來的。秀吉時常來這裏,還經常與年齡最長的茶茶姬說笑:“茶茶總是板著臉啊!偶爾笑笑嘛!”
茶茶總是露出輕蔑的眼神,毫無懼色,“有什麼奇怪的!”
她總是這麼回答,絲毫不顧忌秀吉的顏麵。每當這時,秀吉就會像初遇少女的少年那般害羞起來,轉向高姬或達姬,道:“達姬還小。現在可以考慮高姬的婚事了!”
高姬不敢像茶茶那樣對待秀吉,她像在撒嬌,臉色緋紅道:“讓姐姐先出嫁吧!我還不想成婚,現在我最想住到京城去。”
“住到京城?茶茶以前也這麼說過,我也正考慮。隻是,還沒有找到適當的住處啊!”
秀吉一離開,三人相視而笑。
據說,秀吉從北陸把這三姐妹及前田家與她們年紀相近的小姐帶到這裏,是打算當成愛妾的。前田利家的女兒在越前北莊做過人質,因此三位小姐都認識她,很了解她的性情。現在,她的身份是加賀小姐,住在本城,有侍女們服侍,過著側室的生活。她有些馗尬,因此未曾來訪過。這邊的三姐妹也經常談到,如果遇上她,應說些什麼好。
但是,等她們見了秀吉後,卻油然生出奇怪之感,想法又變了。她們好奇地想,五十歲的秀吉是以何樣表情、何等態度擁抱加賀小姐呢?
兩三天沒見到秀吉了,侍女們說,本城的內庭正忙著大掃除,準備迎接新年。姐妹們才不在意這些忙碌。這一日,被明媚的陽光吸引,她們由中庭溜到圍牆外,來到能看得見河川的草坪上曬太陽。
“姐姐,母親真是在北莊死的?”
“嗯。”
“阿達總覺得,她好像仍然活著。”
茶茶假裝沒有聽到,坐在毛毯上,雙手互撫。達姬一想起姐姐們常不怎麼理會她,就氣得要發瘋。她雖然僅十五,卻總認為自己已是一個大姑娘了,隻恨姐姐們仍把她當成孩子。自從來到這裏,大姐和二姐對她相當冷淡,她甚是苦悶。
茶茶現在還執著地把母親的死放在心上,常說:“母親騙了我們三個!女人喜歡男人,勝過喜歡自己的孩子。”
高姬的鬱悶則另有原因,達姬慢慢明白過來。二姐是在思念勝家的兒子勝久。當達姬說她絕不做側室時,高姬總會說:“要看男方而定。”接著就幽幽地說起勝久來……不隻如此,兩個姐姐經常在達姬走近時,立即停止談話,沉默下來。她倆定是在談論男女之事。
“姐姐,為何不回答?我說母親可能還在某處活著!”
“達姬,這些話我已聽膩了。”
“可是……”
“每次一聽,我就心亂如麻。不要再說了,母親是我們的母親,也是柴田修理的妻子。”
“唉,母親實在太可憐了!”
達姬嘟起嘴巴正要說下去,茶茶突然轉向她:“住在這裏真無聊,你再去向築前說,能不能讓我們去京城住。”
達姬突然站起身,“你們倆總是這樣擠兌我,那好,我不說了。”她向前走了兩三步,佯裝要離去,可是誰也沒有叫住她。這麼一來,達姬不好再停住腳步,隻得進了中庭。她倒沒有怎麼生氣,隻是耍點小脾氣罷了。“無趣,我一個人回房去啦!”
其實達姬回屋子裏,並沒有明確的去處,不過,她還是走過庭院,上了走廊,猛然拉開簾子。
“啊!”她頓時愣住了。她的房間裏,怎麼會有一個看起來和她年齡相仿、留著額發的少年呢?他端莊地坐著,身旁放著原屬於達姬的箱子,打開了蓋子。
“你是誰?”達姬問。
“你又是誰?”少年傲然問道,旋又道,“真是個無禮的女子,不招呼一聲就擅自進來!”
“你?”達姬睜大眼睛,重新仔細地看了看。確是她的房間,為何這不相識的少年不僅進了屋,若無其事地打開她的箱子,還理直氣壯地責問她?
“為何不回答?快說,你是誰?”
“你?”達姬再次瞪大眼睛。如少年看來醜陋卑微,她定會大聲叫侍女來。但這不速之客不僅貌美,而且氣質超群,達姬一見便心生歡喜。此時,她仿佛置身於奇妙的夢幻之中,逐漸變得好奇,“哦,我叫阿達……”
她還沒說完,那少年便毫不客氣地斥責道:“叫阿達也好,叫什麼也好,進到別人的房間,不能坐下再說話嗎?真沒禮貌!”
達姬有些生氣,她心想,這人一定弄錯了房間,何不將這無理的少年戲弄一番?
“對不起!”她端莊地坐在門口,以嫵媚而又戲謔的表情道,“歡迎!”
“嗯!”
“請問您從哪裏來?”
“遠江。”
“來這裏做什麼?”
“我,”少年突然趾高氣揚起來,“或是來取秀吉……不,取養父的首級。”
“啊?嗯,城主是您的……”
“嚇你一跳吧?雖然在名義上稱他為父親,可我心裏不服,因此我不騙你,說的都是實話。”
“您的大名是……”
“於義丸。”
“貴姓?”
“德川……不,羽柴。”
“多大年紀?”
“快十二了。”
“還不滿十二歲?”
達姬幾乎要笑出來。知道對方比她年紀小,她就更想戲耍一番了,“你隻有十一吧?”
“對!不過要滿十二歲了。你真是個多嘴的女子!”
“嘿。”
“不過我不討厭你,你很美。在三河和遠江沒有你這麼美的女子。”
“哦……”這種褒獎太直率,羞得達姬慌忙低下頭。
“你說你叫阿達……你幾歲?”
“嗯,去年已十四。”達姬似不想輸給對方,直視著於義丸。
於義丸哼一聲,點點頭:“小我兩歲。”
“哎……我是說去年已十四了。”
“也罷,差兩歲。你是這裏的女侍,還是秀吉……不,是父親的女兒呢?”
“都不是,我是淺井長政的女兒。”
“誰?是哪個家臣嗎?”
“哼!”達姬怏怏不樂,“你叫於義丸啊!”
“對,馬上就要舉行元服儀式改名了,現在還叫於義丸。”
“你是德川氏送來的人質吧?我聽侍女們說過,德川氏的人質要來了。”
“德川……”
“德川的孩子不知淺井長政,當然更不知我乃已故右府大人的外甥女了!我不是人質,我是右府大人的親戚,是尊貴的客人。”
“我是人質?”
“當然,你恐更不知我的舅父織田右大臣信長公吧!”
雙方開始爭辯,被兩個姐姐磨煉出來的達姬似占了上風。略輸一籌的於義丸麵紅耳赤,卻顯得更加俊美。
“怎會不知信長公?我隻是認為,若是信長公的外甥女,必有良好的教養。我以為不懂禮儀的女子,當是小卒頭目的女兒!”
“你說什麼?你剛才還說世上沒有像我這麼美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