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風吹過,格子門嗚咽有聲。京城的街道依然吵吵嚷嚷,老百姓還在為大茶會興奮不已。
用過晚飯,納屋蕉庵正要回去,德川家的使者小栗大六和刀劍師本阿彌光二之子光悅一前一後來了。一些在聚樂第裏不便議論的事,大家總是到茶屋家來互通消息。眾人在裏邊說話,派了永井直勝在外望風。
小栗大六道:“本阿彌光悅先生最近從小田原回來了。”
“我們有事想親自向你打聽,才叫你來。”茶屋像是在安慰年輕的光悅,道。
光悅一身商家打扮,眼神卻十分銳利。他看來似全身僵硬,在偷偷打量家康。他們不是首次見麵,但坐得這麼近交談,還是第一次。
“怎樣?”家康道,“北條氏是否有很多名刀?”
年輕的光悅嘴唇稍動了動,他從對方若無其事的話中體會到了更深的意味。他似乎想得太多了,道:“沒見到什麼名刀,用於實戰的兵器倒是不少。”
“哦?能用於實戰的刀?”
“就是相州。”光悅回答完,便岔開了話題,“令愛好像是嫁給了小田原的少主人氏直?”
“是啊,氏直是我女婿。”
“北條氏認為,德川大人能如此看重和關白大人之妹的緣分,亦不能棄愛女於不顧。”
“哈哈哈。”家康笑,“我並沒打聽這件事,隻是在談刀。”
“刀?”
“不錯,我們剛才在說,他們的刀能否在實戰中派上用揚。”
“是談到這個。小人說到相州……相州一帶,就是從鐮倉到一浦三崎周邊,那一帶的百姓都已行動起來了。”
“也跟刀有關?”
“與武力有關!”光悅道。他目光灼灼,充滿活力,“我們父子均信奉日蓮宗。”
“哦。”
“因此,我們日日祈禱,不敢忘記匡扶正道、安邦定國的祖師之訓。無論是鑒定、磨礪、裝飾刀,還是在旅途中,我們都不敢有忘。小人抱定這樣的心思來見大人,是認為德川大人也有安邦定國之誌。在下覺得這是難得的佛緣,便不等大人下令,就仔細探問了。”光悅的眸子如星辰般閃光。
家康被他牢牢吸引住了,心下卻一驚:此子氣魄自非凡品!他年紀雖還不到三十,一身商家打扮,但氣魄和往來於千軍萬馬之中、經過千錘百煉的大將比起來,恐毫不遜色。“本阿彌光二有個好兒子啊!”家康不禁感歎。他在駿府做人質時,光二便已在今川家磨刀劍,和當時名為竹千代的家康關係融洽。他還特意為家康打製了一把腰刀,家康珍藏至今。“你是說,我們有相同的誌向?”
“正是。從信長公至今,能夠一心匡扶正道、安邦定國的,恐怕除了德川大人,再無他人。小人多嘴,請大人多多包涵。”
家康嚴肅地重重點頭,“不,多謝你。我們目的不同,心思卻一樣。若有異心,則甘受神佛懲罰。”
“大人言重了。”
“你剛才說,北條氏連百姓都動員了起來?”
“是。若要和關白決戰,隻靠關八州的武士自是不夠。為防萬一,必須全民皆兵。這是氏政的見解。先從相州的百姓開始,再擴展至各地,把他們武裝起來,嚴加訓練。”
“光悅,你不必擔心,隻管直言。”
“遵命。”
“你的眼睛乃佛之眼,乃可使邪惡折服的鷹之眼。以你看,北條父子會否聽我勸告,和關白和解?”
“恕小人直言:他們不會。”
“他們是認為不會落敗?”
“他們雖有勇氣,卻未站在正義一方。無論是戰是和,若非出自正義,就缺乏立足之本。”
“嗯……”
“或許北條氏認為,若充分備戰,關白就不會發動攻擊;就算發起戰爭,事後也可求和。此等隻是利己之心,遠非為天下萬民思量。”
“若開戰,會怎樣?”
“必敗無疑。”
“哦?”家康看了看茶屋和小栗大六,無奈地笑了,“看樣子是沒辦法了,就連德川家康也救不了女兒和女婿。”
“正如大人所說……人常因固執和迷惑墜人深淵。因此小人認為,就算隻有我們這些人,也必須匡扶正道。”光悅幹脆地說完,方才鬆了一口氣,擦擦額上的汗水。
家康漸漸被光悅吸引——真是敢想敢說之人!也許是光悅每日與刀劍打交道,身上自然而然附上了刀之魂,能夠明辨是非,堅決果斷。他突然壓低聲音道:“光悅,小田原的事我已知了。你卻似意猶未盡。”
“是。”
“你在這次的北野大茶會上看到了什麼?”
光悅有一刹那顯得很吃驚,眉宇間閃過困惑之色,“很風雅,真的是古今未見。”
“僅此而已嗎?你不認為此乃盛世之光?”
“恕小人直言:言之尚早。”
“哦?你是何意?”
“世上還有無數並不熱衷茶道之人。茶會對風雅之士而言,誠為不錯,但對於不解風情之人,卻毫無意義。”
“那麼關白大人用心何在?”
“豪雄的用心,我輩無法猜測。請大人見諒。”
“光悅,你能明白日蓮祖師的心思,卻無法洞察關白大人的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