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令人準備出海的船隻,又說為丁追憶母親,要去高野山建青嚴寺;另,回到京城後,要公布在伏見築城之事。說完後,他才出發前往京城。
建青嚴寺自是不必說,在伏見築城就令人驚訝了。不過玄以認為,這是秀吉太要強,因此備覺無奈。就算如秀吉這樣的豪傑,也無法逃脫宿命。大政所去世,他下令建青嚴寺,又要在伏見築城,仿佛著了魔。朝鮮戰事未能讓他遂願,他卻一再勉強。
秀吉從此時起,一定在私下考慮要和朝鮮與大明國議和之事。要議和,就不能在已答應給了秀次的聚樂第進行商談,而須有一個能迎接對方使節的場所,這就是他要在伏見築城的緣由。其真正的原因,還是出於麵子。
秀吉向沒有參加出兵朝鮮的大名,按每萬石俸祿征收二十四名人夫,共征到三萬五千人,開始在伏見築城。這令眾大名頭痛,軍費增加的同時,又要承擔建城的費用,在有心人眼裏,此事甚荒唐。
朝鮮那邊,與明軍的衝突逐漸升級。八月末,明使沈惟敬和小西行長在平壤就休戰開始進行交涉;而朝廷則派出菊亭晴季為敕使,前來勸阻秀吉前往名護屋。但秀吉還是在十月勉強又去了一次名護屋,因為有消息說明軍將領李如鬆、李如柏、張世爵、楊元等率大軍,已從山海關出發前往朝鮮。這讓秀吉再也無法在京城待下去了。
在內憂外患之時,又發生了一件大事。在秀吉又一次到了名護屋,苦心思索如何扭轉戰局時,傳來消息說,被送回澱城的茶茶懷孕了。這個消息是由北政所寫信來告知的,秀吉不由一片茫然。
不利的戰局、母親的去世、伏見築城……似乎要毀掉自己晚年之事,接二連三發生,在這十分緊張的時刻,此事何等令人意外啊。“難以置信!這又是命運的戲弄嗎?”或許這是茶茶因為不耐陣中的生活,不願前來名護屋而撤的謊?又或是,秀吉至今一直念念不忘的鶴鬆轉世投胎了?
“她在蒙我。”秀吉把信丟給織田有樂,失神道,“不管虎肝多麼有效,我也不能再有孩子……有樂,茶茶那個家夥,她又懷了我的孩子?這種可笑的事情怎會發生?如真是這樣,秀次會怎樣……混賬!”
有樂冷眼看著秀吉的狼狽相。茶茶當然不可能撒謊。她到底隻是個女人哪,鶴鬆丸死後,她像換了個人似的,變得甚是賢惠。那個不可一世、傲慢、任性的茶茶變了,現在的她溫柔而癡心,頻繁地為已故的父母做法事。她頑固地認為,是死靈作祟,使得鶴鬆夭折。現在的她隻是一個平凡的側室而已。這樣的茶茶如說又懷孕了,當不是撒謊。
“有樂,你為何不說話?我這個歲數,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大人的意思,是說不記得曾與她共衾?”
“那倒不是……”
“那麼,應該就是了。澱夫人總不會獨自懷孕。”
“有樂,你真是要向我道喜?”
“難道不是一件可喜可賀之事?”
“唉!自從弟弟秀長去世以後,我就沒遇到一件好事。”
“吉凶同道,福禍共倚啊。”
“不,不。大納言秀長去後,接著便是鶴鬆……然後,母親又去。你突然這樣向我道喜,我怎敢接受?”秀吉低聲道,“不過,會是小姐,還是公子呢?”
“還沒有出生,不知。”
“因此我說,這不見得是件令人高興之事,孩子可能又會有些坎坷,斷不能得意忘形。”
“那麼,暫且不理會此事?”
“不。我自己寫信給北政所吧!”
“這樣很好。”
“我要告訴她,先不要高興。得意忘形時,若再來一個打擊,會受不了。”
有樂想笑,卻笑不出。看來秀吉的自信已崩潰了,他害怕孩子又如鶴鬆丸。令人把紙硯送到秀吉麵前,有樂冷靜地看著他。秀吉的額頭上有熱氣冒出,很明顯,他為這個消息而激動。
“該怎麼寫?若是男孩,叫什麼名字?”
“憑大人定奪。”
秀吉咬著筆尖,突然嗬嗬笑了起來。他似已忘了有樂在旁,不理會沾在唇角的墨跡,照例用自己那種奔放的筆法奮筆疾書,一氣嗬成。
“若是個男孩……就叫他‘拾’好了。鶴鬆叫‘棄’,所以養不大……”
“阿拾公子?”
“阿拾公子……不能加‘阿’字,‘公子’也多餘,能不能養大還不知呢。也許他便是為了讓我傷心,來到這個世上的。”
“不,是為了讓大人高興才來的。”
“唉,就算是,也不能加‘阿’或是‘公子’之類,隻是叫‘拾’,叫他‘拾’。若不能活下去,還不如不出生好。”
秀吉奮筆疾書,他在言辭上透出,這個孩子可能不吉。這老父親分明心中狂喜,卻要壓抑!有樂覺得甚是可悲。改變的不隻是茶茶一個人,秀吉也因相繼遭遇親人之死,逐漸變得可悲,如此一想,令人頓生無著無落之感。過去那個奔放自如的秀吉,他的自信究竟是何時,從何處來的呢?
“我寫好了,有樂。”秀吉道,“當然,因為軍務繁忙,我不能去看他或去抱他了。這個消息讓我迷惑。豐臣家已有秀次這個嗣子了,這個孩子在我讓出關白之位後才出生,實在是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