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大穀吉繼悄悄趕赴鬆尾山,遊說小早川秀秋的同時,薄暮中,一支去打探敵情的小分隊狼狽逃回了大垣城。大垣城內頓時亂作一團。
大垣城城主乃伊藤盛正。從東軍諸將在赤阪一帶安營紮寨時起,他因擔心有人與敵人私通作亂,遂把城外大商家都扣到城裏做了人質。在得知家康抵達的消息之後,這些人質比武士還要慌張。有人甚至提議,橫豎是一死,幹脆在城裏放一把火……
“要一邊勘察敵情一邊研究對策,可能的話,嚇一嚇敵人,以鼓舞我軍士氣。”三成鼓氣道。局勢嚴峻,他不得不命令善戰的老臣島左近去打前哨戰。島左近乃三成許以兩萬石厚祿才籠絡住的筒井氏浪人,與當時號稱天下兵法第一的柳生石舟齋有著深厚的交情,盛傳他尤擅野戰。
島左近與同為石田家老的蒲生備中守,合兵引著東軍的中村打了一仗,卻隻得平手,城內人遂更是惶惶不安。
“臨行前還吹噓,說不全殲敵人誓不回師,還不照樣傷亡慘重,灰溜溜逃了回來?”
“看樣子隻能固守城池了。”
“一旦城池被毀,我們不就白白死在這裏了?島左近和蒲生備中守堪稱石田左膀右臂,連那樣的大將都不過爾爾。”
“看來,他們上了內府的當。”
“我也覺得很是可疑。石田信誓旦旦說,內府正在奧州同上杉苦戰。並且,佐竹、真田等人也己舉兵前去攻打,內府趕不到這裏。如今看來,內府定坐鎮赤阪。”
“真是豈有此理!”
眾人鬧鬧哄哄,宇喜多秀家和小西行長則紅著眼睛進進出出,商家的不安和慌亂又傳給了眾下級將士。
“事情議了半天,竟是屁結果也沒有!究竟是據城一戰,還是出城迎敵?”
“莫要急。反正我軍人數遠遠占優勢。”
“說不定明日不會發起決戰。江戶中納言的旗幡還未立起來呢。”
在這樣的混亂氣氛中,經過反複磋商,西軍最後決定進行野戰。
其實,即使西軍想據城一戰,也是勝途遙遠,因為從一開始便退守城中,即如虎入樊籠。況且,駐紮於鬆尾山的小早川秀秋根本無下山入城的跡象,而長束正家和安國寺惠瓊也都紮陣在南宮山南,二人明顯是見風使舵。
島津義弘侄子島津豐久飛馬趕來時,已是夜裏。
“島津豐久前來向治部少輔請命。”豐久大聲叫喊,表情如赤鬼般嚇人。
島津部與大穀、宇喜多、小西等部並排於天滿山北側紮陣。聽說豐久從前線匆匆趕來,三成立刻把他請進大廳。
大廳裏,眾人正圍著剛剛打前哨戰回來的島左近和蒲生備中守唇槍舌劍,商量開戰事宜。既然不能固守城池,石田各部必須在今夜出城紮營,地點應在從關原沿北陸官道向西、偏向小池和小關的地方,還要在島津部之北。
“島津大人,快快請坐。”
看到眾人議得熱火朝天,豐久覺得可笑。他坐到三成麵前,護甲嘩啦作響,道:“聽說明日將發起野戰,一決勝負,這決定已雷打不動了?”
“正是。”三成還沒弄明白豐久此行的目的,應了一句,飛快看了島左近一眼,“今夜完成布陣,命運如何,就看明日一戰了。比起敵人來,我們對關原一帶地形更為熟悉,故,在敵人進攻大垣城之前,我們定能抓住機會,一舉將其殲滅。”
“敵人不動,我們就這樣幹等?”
“這話是什麼意思?”旁邊的島左近緊言插上一句,“仗是活的,敵人按兵不動,我們既可前去引誘,也可直接騷擾。怎樣,難道島津大人另有妙計?”
島津豐久狠狠瞪了島左近一眼,並未回答他,“鄙人認為,我方迄今為止獲得的消息真是荒謬無比。”
“嗯?”三成冷冷問。
“我們自當想到內府會前來督戰。可直到昨日,我軍還堅信內府正在與上杉和佐竹等人苦戰。我們的疏漏實在太多了,否則怎會被內府打個措手不及?”
麵對豐久的質問,三成無言以對。事實上,從東軍進發到赤阪,然後停止進攻、靜靜觀望時起,他就覺大事不妙。他還沒遲鈍到對此毫無察覺的地步,隻是有苦說不出。
“家康已到。”若這麼一說,西軍自會更加渙散。即使家康不來,眾人就已各懷鬼胎,何況家康真來了!
“我等皆知,戰事關鍵在於掌握製勝先機。但如今,這種先機已被內府搶去。我們已失先機,勢必影響全軍士氣,到時事情就更嚴重了。大人以為呢?”豐久朗朗問道。
“那麼,你以為如何是好?”
“夜襲!趁今夜發起突襲,把內府攆走。除此之外,我們別無他法。”豐久盯住三成,大似胸有成竹。
三成並未立刻回答。若有可能,他也不反對夜襲。但對島津豐久這個提議,西軍諸將能讚成嗎?他們有如此強烈的戰鬥意願嗎?
最讓三成意外的,乃是曾信誓旦旦表示,無論如何也要把毛利輝元請到此處的安國寺惠瓊。然,這禿驢非但未把毛利輝元引出來,反而和長束正家一起躲到南宮山紮陣,騎牆觀望。連惠瓊都隻求明哲保身,代替吉川廣家和輝元出征的毛利秀元,其心思還用多說?不僅如此,三成甚至覺得,長束正家與惠瓊的接近,似乎與大阪城內盛傳與家康私通的增田長盛不無關係。
小早川秀秋從一開始就不可倚重,如今能為石田三成赴湯蹈火的,除了大穀吉繼,恐怕就隻剩下宇喜多秀家和小西行長二人了。在這種形勢下,手無強兵,憑何夜襲?對於島津豐久的提議,三成感動得幾欲淚下,但他卻是無言可回……
“諸位意下如何?內府剛剛抵達,立足未穩,今夜便是我等出擊的絕好機會。”豐久無所忌憚道。
“恐怕隻是島津大人的一廂情願。”島左近諷道。
“此話怎講?”
“所謂奇襲,原本是以少打多時迫不得已,方才運用的非常手段。現今我軍人數遠遠超過東軍,為何故意去冒這個大險?”
“這算什麼話!”豐久額上綻起條條青筋,“鄙人並非不懂戰陣之人。來此之前,我也充分了解敵情。今日傍晚與我方小戰一場之後,敵人鬆了一口氣,全都解甲歇息了,因此,我們若發動夜襲,位於岡山的內府主陣必會亂成一團。還請明思。”豐久無視島左近的反對,直直盯住三成。
三成輕點頭,道:“你的心情,三成甚是明白。隻是……隻是……”話猶未完,眼淚差點流了下來。他曾經痛下決心,哪怕無一人相助,也要和德川家康鬥到底,如今也不由得被豐久的錚錚情義感動了。三成哽咽道:“合議已作出一致決定,各部正在部署。一旦命令改變,恐會招致不滿,故……”他背過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