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漫天遍野的火。
仿佛全世界都是火。
少正蠻感覺自己全身都被火燒得輕飄飄的,那種疼痛感已經在漸漸消退。
耳邊也沒有哭聲,沒有人在不停的說話,隻覺得全身上下全是火,由內而外全部是火。
一隻鳳凰在火裏翱翔,難道是鳳凰沒死?來拿她的屍體報仇了?這個腦殘的問題,少正蠻卻深以為然。
不過,自從不痛了之後,她清楚的聽見有人在不遠處說話。
每一次都會換一個人,隻是略說幾句便離開了,她不記得這些聲音的主人是誰,但覺得無比熟悉。
不知過了多久,又有一次,有三個人一同來她身邊說話,有女音叫她女兒,哭得泣不成聲。
又有另外兩道聲音說了些安慰的話,結果安慰著安慰著,三個人哭成一團。
這三個人很囉嗦,總有說不完的話,但莫名讓她覺得好溫暖。
難道是自己的家人?不對,似乎有什麼東西被忘記了?想不起來,記不住,忘記了很重要的東西。
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是天長地久那麼久,又或者宇宙已經輪回了許多次。
終於,她想起來了,她叫少正蠻,是少正家的女兒,上有三個哥哥,下有一個弟弟,爹娘都是普通人。但大哥不是普通人,他是修士,自己的也是修士,大哥說她的天賦很高,是神體呢。
弟弟也是天賦很高的修士,他總惹禍,大哥天天要給他收拾殘局。
大哥有個朋友叫翊衍,是薑氏家族的公子,她常和大哥去薑水玩,翊衍總會在薑水上遊一葉扁舟吹笛隨波逐流。
那時,大哥說薑家翊衍是六合八荒最有風姿的修士,她深以為然。她也覺得薑家翊衍是見過所有人中最有風姿的男子。
後來,薑家翊衍見了她,說:“你就是曠離的妹妹?果真與他有幾分相似。”
她並為回答說是或者不是,但他卻已然說你們有點像。
大哥是很爽朗的,大哥說:“我妹妹可沒我溫柔。”
誠然,大哥是很了解他妹妹的。
過了許久,有一天薑翊衍來家裏做客,在她種的杜鵑花前停了下來,他問:“誰這般無品味,竟然在少正府種杜鵑花?少正府富貴天下不是該種牡丹的嗎?”
這話恰好被路過的她聽到,心裏頓時便不高興了,你道杜鵑花不好,它就不好了嗎?你到牡丹適合少正府,它便適合少正府了嗎?偏要種杜鵑,種慢慢的杜鵑。
這話是氣話,她卻將這氣話實施了透徹,過了許多年,他再臨少正府,發現少正府後山種滿了杜鵑花,漫山遍野。
而,她正在花叢起舞,跳得很傷大雅,二哥那時已然五十多歲,卻因吃了丹藥的故,顯得幾位年輕有風度,他說:“小妹,能不能不給哥丟人?好歹哥哥也是一國丞相。”
“哥哥,你自己也不是很丟人,作為丞相卻半點坐像都沒有?我少正家的臉都被你丟光了,來日我定要告訴皇帝陛下,你這個影響國容國貌的偽君子當不得丞相。”
這話本是說與二哥聽的,誰讓兄妹感情好,這般說來二哥吃酒的心情變得更好的。
但一本正經的薑翊衍卻從拐角走出來,冷著一張臉,盯著她,半響才說:“女子與小人最是難養,誠然不假。”
於是,二哥笑得前仰後翻,大哥也在一旁抽抽不忍笑出聲。
那一瞬,少正蠻覺得自己是臉紅的,居然被人這般貶低,想她在修仙界雖不是什麼大能者,但在凡塵間也是一家三丞相這樣顯赫人間的千金小姐,父親並哥哥弟弟都是很寵她的。
不曾有人對她說過半點不敬,從未被人輕視過。
“你道女子該如何?”她仰頭,眼裏的堅毅讓他一愣,而後她又說:“你道女子都該陽仔深閨,伺候男人?”
他知她並未婚配,一介未出閣的女子竟然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讓他又是一怒,別過頭,不去看她的眼睛。
然,她不放過他,走到他眼前,對著他的眼睛說:“說啊,你道女子該如何?相夫教子賢良淑德?”說罷她走到二哥身旁,指著二哥道:“二嫂賢良淑德相夫教子,二哥還不是娶了許多妾室?”
二哥急忙跑開,“別車上我,別扯上我,男人三妻四妾很正常。”
話題不知為何便上升到了男人三妻四妾到底是不是正常這樣有深度的問題上,少正蠻卻固執的往前走。
並沒有揪著二哥不放,而是又走到薑翊浩麵前,接著說:“女工我也會,琴棋書畫也難不了我,至於相夫教子,你道天底下還誰人配得上我?”
這話的意思太過於狂妄,以至於當然無人敢取少正家這個不老姑婆。且不說她不老讓人以為是妖,在這凡世間許多人說她太過於高傲。
其實,世人都誤會她了,她的要求不高,隻求一生一世一雙人,可惜,茫茫人海,無一人能做到。
不知為何,他竟然能聽懂她的話,說:“你怎知無人配得上你?”
“我就隻無人能配。”她仰頭,臉上的孤傲,冷清,孤寂。
眼前這個女子五十歲了,若在凡塵間該有了孫子,若放在修真界,這人隻不過是個年齡尚小的女修,然,她卻放不下自己身為凡人的一顆心。
想著的依然是那凡塵的七情六欲。
或許,他不該出現在這裏。
他不語,轉身便走。
看著他離開,眼裏氤氳慢慢濃重,凝結成一滴淚水,落在地上,身後滿天杜鵑,映照在夕陽下,紅了滿眼常翠。
其實,她從來沒告訴他,不嫁人是因為想嫁給他。
可,他是修士,是真人,是不會愛上她的。
其實,她從來不告訴他,做凡人真的比做修士好。
可,他的人生目標是踏大道,蹬天路,叱吒風雲。
大哥走過來,扶了扶她,說:“妹妹,你也是修士,不要想太多,大道為重。”
是,她知道大道為重。可她放不下,她哀求大哥:“大哥,他難道真的不知我的心嗎?真的不知嗎哥?”
大哥歎息,這時,她便什麼都明白了,都明白了,不是不知,而是不願懂得。
再見麵,是百年後。
那時,他成了元嬰仙尊,她也成了結丹真人,與哥哥去參加他的結嬰賀典。
百年後相見,仿若隔世,他站在遠處,一身龍袍。他不止是薑家的公子,還是薑家王朝的主,是修仙界最大的一方勢力之一。
那般耀眼的他,在寶座上,仿佛一尊太陽,耀眼得睜不開眼。大哥說他已經繼承了家族帝位,他便是這薑水的帝,薑水的帝要卻姬國的帝姬,這樣在六合八荒再無任何勢力能為之匹敵。
她不知自己是怎麼回來的,滿腦子隻有大哥的話,薑水的帝要娶姬國的帝姬。
不是不知道,而是不想知道,不是不想娶,而是沒遇到那個人。
大哥說:“我們知道一般散修,不能和薑水的帝相比,是大哥無能,不能讓你也是一國帝姬。”
她突然就不哭了,不怨大哥,大哥是她走上修士這條路的引路人,大哥是全家頂梁柱,大哥也不容易。
“大哥。”當時,她語氣淡淡的說,“不能做他的愛人,就做他的對手,哥,我想出去走走。”
那天,大哥將少正蠻送出薑水,走了很遠回眸依然看見他在哪裏揮手。
第一次離開家,她忍不住哭得很傷心,可沒流淚,在路邊幹嚎著,引得路人紛紛側目。
不知為何,他分明說過杜鵑不好,但她就是喜歡往有杜鵑的地方鑽。半月後,來到一座滿是杜鵑花的山崖,據說這叫斷魂崖。
這隻是凡人口裏不能渡過的斷崖,但對於少正蠻這個結丹真人卻輕而易舉。
在半崖開鑿了洞府,一住便是三百年。
三百年後出來,她已經是元嬰仙尊,很想很想回去看看,但終究沒有勇氣回去。
在修真界遊蕩了許久,遇到一條青龍,這條青龍化名溫陽,龍如其名,溫暖陽光。
溫陽幻化成的人形很俊朗,是與薑翊衍完全不一樣的男子,充滿了危險氣息,雖然很溫暖,但隻是在對她時,有時候狂野起來很瘋狂。
兩人上天入地的遊蕩,偷雞摸狗這樣的勾當都幹過。
溫陽有時會說:“怎麼會有你這種女子,一點不溫柔?”
然後她回答:“怎麼會有你這種龍,一點不正派,哪裏有神獸的樣子?真給神獸一族丟人。”
後來的後來,兩人都特別熟了,熟得可以一起吃一起睡,溫陽還總覺得少正蠻占他便宜。
誠然,是少正蠻總將他的龍體當枕頭。
大約過了幾百年,兩人在一起遊蕩了許久,久到她以為忘記了那個人,但當大哥來信說爹娘快油燈枯竭了,她急急忙忙回去。
爹娘也活了許久,隻是他們天賦不佳,不能結丹。
好幾百年後,她回到家撲倒在爹娘懷裏哭成淚人,不知為不知為何要哭得那麼難受。
娘親和爹爹拉著她的手,苦口婆心的交代著,絮絮叨叨,說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