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過這個人嗎？”老太婆忽然問道。
古琅在記憶中搜索了片刻，搖搖頭道：“晚輩未曾聽說過這位先賢的名號。”
老太婆嘴裏發出一聲鄙夷，說道：“他算得什麼賢？隻不過是這世間最無恥的禿驢罷了。”
“呃……”
古琅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接話了。
老太婆望著頭頂那片濃鬱的樹蔭，沉默了片刻，似在回憶著一些十分遙遠的事情，輕輕道：“這事很早，很早很早，早到我還沒有變成老太婆，偶爾還會興致使然更換一些漂亮的新衣……”
“那時候，還沒有青龍寺。”
“也不對，當時在山上仍然是有一間破廟的，不過那座廟沒有名字，是一個挑夫家三代人建起來的，忌旱用，算是一間求雨廟。”
“我那時候年紀很小，喜歡到處尋樂，腳踝上係著鈴鐺，走起路來很是歡脫。”
“有一次我路過那間求雨廟，正巧碰到釋禪不信正在簷陰下躲避烈日，因為山上很少能碰見生人，他又先跟我打了招呼，我便想和這個少年說上幾句話。”
“哦，對了，那時候他的頭發也還健在，烏黑濃密，像一堆雜草。”
老太婆想起一句，才說一句，內容雜亂無序，但古琅能夠感覺到有一幅古老的畫卷在自己的麵前緩緩展開，因此他聽得很認真。
“我問他，嘿，哪來的傻子？”
“他看起來不是很高興，但還是說他從東越穀來的，是來求佛的。”
“我當時將他嘲笑了一番，我告訴他東方厚土，信天信地信人神，唯獨沒有人信佛，說他來錯了地方。”
“他倒是麵紅耳赤地反駁我，但那時候我嘴皮子很利索，他吵不過我，生著悶氣就下山去了。”
“我以為他走了就不會回來了，哪知道，第二天他將行禮全都搬上了山，放在那間求雨廟裏，在廟外打起了地鋪。”
“我當時就覺得這人挺有意思，我就問他為什麼這麼做。”
“他告訴我說，其實他也不信佛，但他想要信佛，又想喝酒吃肉不戒女色，所以他要坐下來看看，神明是不是博愛的，究竟會不會眷顧他這樣的人。”
“那時候的連訣峰上，每隔半月就會降下一次雷劫，因為打雷的關係，那間求雨廟也修修補補了數百次，他這種舉動，基本就是在求死。”
“但你知道嗎，我並沒勸他離開，甚至沒有告誡他連訣峰上會降落雷劫的事。”
“我就是想看看，這個和尚的結局是什麼樣的，會不會真給一道雷給生生劈死。”
老太婆說著說著，渾濁的眼神變得明亮了起來，仿佛那是一段愉快的回憶。
古琅甚至在她那張滿布褶皺的麵容中，看到了一絲青春的痕跡。
他很難想象這位大修士年輕時候究竟是什麼樣子的，也想象不到青龍寺的第一代主持又是什麼樣的，他隻能靜靜地聆聽，等待著一個完整的故事。
故事仍然在繼續著。
“於是我就一直陪著他，一心念著雷劫早些來，後來雷劫真的來了，最大的那一道閃電正好擊中了求雨廟，而他正在廟裏打坐。”
“求雨廟在那場雷劫中被毀了，那禿驢的命卻很好，斷了一條胳膊，但沒死成。”
“這一次，我想他總該知難而退了吧。”
“他確實下山去了，這次死而複生的經曆讓他轉了性子，後來他把身上所有的財物都換成了銀子，行走於東方各地，行善積德。”
“等他銀子花完，已經是兩年後的事了，他又重新回到了連訣峰。”
“我問他為什麼回來。”
“他說他在世間行善兩年，積得功德不計其數，但是做的善事越多，他就越發感覺自己做得不對。”
“因為他想大口吃肉，他想大碗喝酒，還想要睡女人，可他把錢散給了窮苦之人卻也並不後悔，他感到很矛盾，所以他想來問問神明的意思。”
“我說這裏沒有神明，隻有雷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