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斯諾登(2 / 3)

約塞連快活地取笑他說:“像玩具、糖果或者口香糖之類嗎?”

牧師的臉又紅了。他不自然地咧嘴笑笑,然後又變得恭恭敬敬的。“像書籍啦,也許別的什麼東西。我希望我能做點什麼讓你高興的事。你知道,約塞連,我們大夥都很為你感到驕傲。”

“驕傲?”

“是啊,當然啦。是你冒著生命危險攔住了那個納粹刺客。這是非常崇高的行為。”

“什麼納粹刺客?”

“就是那個來這兒暗殺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的家夥呀。是你救了他們的命。你在樓廳上跟他扭打成一團時,他差一點把你刺死。你能活下來真是命大。”

約塞連弄明白是怎麼回事後,不由得冷笑起來。”那人根本不是什麼納粹刺客。”

“沒錯,是的。科恩中校說他是的。”

“那人是內特利的女朋友。她是來找我的,不是來找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的。自從我把內特利的死告訴她以後,她就一直想殺我。”

“可這怎麼可能呢?”牧師臉色發青地憤然反駁道。他給弄得有點糊塗了。“他逃走時,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兩個人全都看見了。官方的報告說,你攔住了一個前來暗殺他們的納粹刺客。”

“別相信官方的報告。”約塞連冷冰冰地提醒他。“那是這筆交易的一部分。”

“什麼交易?”

“是我跟卡思卡特上校和科恩中校做的一筆交易。如果我見人就講他們的好話,並且永遠不在任何人麵前批評他們叫其餘的官兵執行更多的飛行任務的話,他們就把我當做一個大英雄送回國去。”

牧師大吃一驚,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他既惱怒又沮喪,擺出一副好鬥的架勢嚷嚷起來。“但這太可怕了這是一筆見不得人的醜惡交易,難道不是嗎?”

“令人作嘔,”約塞連回答說。他把後腦勺靠在枕頭上,毫無表情地盯著天花板。“我想,我們都同意用‘令人作嘔’這個字眼來形容它。”

“那你幹嗎要同意這筆交易呢?”

“要麼接受這筆交易,要麼接受軍法審判。”

“噢,”牧師露出一副懊悔不已的神情,用手捂著嘴叫道。他局促不安地欠身坐回到椅子上。“我真不應該說剛才那番活的。”

“他們會把我關到監獄裏,讓我和一幫罪犯呆在一起。”

“當然啦。凡是你認為正確的,你就應當做。”牧師點點頭,好像就此了結了這場爭論,隨即便陷入了窘迫的沉默之中。

“別擔心,”過了幾分鍾,約塞連淒慘地笑了笑說,“我並不打算這麼做。”

“但你必須這麼做,”牧師關心地俯下身來堅持道,“真的,你必須這麼做。我沒有權利影響你。我真的沒有權利說三道四。”

“你沒有影響我。”約塞連吃力地翻過去側身躺著,既莊重又嘲諷地搖了搖頭。“耶穌啊,牧師你難道不認為那是一種罪孽嗎?救了卡思卡特上校的命我決不允許在自己的檔案裏出現這樁罪行。”

牧師小心翼翼地回到原先的話題上;“那你將怎麼辦呢?你不能讓他們把你關進監獄。”

“我要執行更多的飛行任務。要麼,我也許真的會臨陣脫逃,讓他們抓住我。他們大概會的。”

“那樣他們就會把你關進監獄。你不想進監獄吧。”

“那麼,我想我隻好繼續執行飛行任務,直到戰爭結束。我們中總有些人會活下來的。”

“可你也許會送命的。”

“那麼,我想我還是不執行飛行任務吧。”

“那你將怎麼辦呢?”

“我不知道。”

“你會讓他們送你回國嗎?”

“我不知道。外麵熱嗎?這兒倒是很暖和的。”

“外麵很冷,”牧師說。

“你知道,”約塞連回憶說,發生了一件希奇古怪的事——也許是我做夢吧。我覺得剛才來過一個陌生人,他告訴我他抓住了我的夥伴。不知道這是不是我想象出來的。”

“依我看,這不是你想象出來的,”牧師對他說,“我上一次來的時候,你就把這件事講給我聽了。”

“那麼,那個人真的說過這話了。‘我們抓到你的夥伴了,老弟,’他說,‘我們抓到你的夥伴了。’我以前還從來沒有見到過像他那麼凶惡的樣子。我很想知道誰是我的夥伴。”

“我倒認為我是你的夥伴,約塞連,”牧師既謙卑又誠懇地說,“他們肯定是抓住我了。他們記下了我的號碼,一直在監視著我。他們要叫我到哪兒去,我立刻就得到哪兒去。他們審問我的時候就是這麼說的。”

“不,我不認為他們指的是你,”約塞連肯定地說,“我認為他們準是指內特利或者鄧巴這一類的人。你知道,是指某一個在這場戰爭中送命的人,像克萊文傑、奧爾、多布斯、基德·桑普森或者麥克沃特。”約塞連突然吃驚地長歎一聲,搖了搖腦袋。“我這才明白,”他叫道,“他們抓走了我所有的夥伴,不是嗎?剩下的隻有我和亨格利·喬了。”當他看見牧師的臉色變得煞白時,他不由得驚慌起來。

“牧師,出了什麼事?”

“亨格利·喬死了。”

“上帝啊,不是執行任務時死的嗎?”

“他是睡覺時做夢死去的,他們看見一隻貓趴在他的臉上。

“可憐的家夥。”約塞連說著便哭了起來,他把臉伏在臂膀裏,不想讓人看見他的眼淚。牧師沒說再見就走了。約塞連吃了點東西後睡著了。半夜裏,一隻手把他搖醒過來、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個麵容猥瑣的瘦子。那人穿著病員的浴衣和睡衣褲,一邊獰笑著,一邊嘲弄地對他說。

“我們抓到你的夥伴了,老弟。我們抓到你的夥伴了。”

約塞連心煩意亂起來、“你到底在說些什麼?”他略顯恐慌地追問道。

“你會發現的,老弟,你會發現的。”

約塞連伸出一隻手去掐那個折磨自己的人的脖子,可那人毫不費勁地避開了他的手,怪笑一聲逃到走廊裏不見了。約塞連躺在床上一個勁地哆嗦,脈搏直跳個不停,他出了一身的冷汗。他很想知道誰是他的夥伴。醫院籠罩在黑暗之中,一片寂靜。他沒戴手表,不知道幾點了。他已經完全清醒了。他知道,自己是個整夜臥床不起卻又無法入睡的囚徒,在永無盡頭的黑夜裏企盼著黎明的到來。

陣陣寒氣從他的雙腿直往上逼來,他想起了斯諾登。斯諾登從來都不是他的夥伴,隻不過是個他稍微有點熟悉的酗子罷了。那一回,多布斯在內部對講機裏向約塞連呼叫,救救轟炸手、救救轟炸手。約塞連從炸彈艙的艙頂上爬過去,爬到機尾艙裏,看見斯諾登受了重傷,眼看就要凍死了。一圈刺眼的金色陽光透過側炮眼照射到他躺著的地方,在他的臉上跳動著。約塞連第一眼看見那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情景時,胃裏就立刻翻騰起來了,他覺得惡心。他心驚膽戰地愣了幾分鍾才往下爬,匍匐著穿過炸彈艙頂上的狹窄通道,從裝著急救藥箱的密封皺紋紙板箱旁邊爬過去。斯諾登雙腿叉開仰麵躺在艙板上,身上仍然裹著笨重的防彈衣、防彈鋼盔、降落傘背帶和飛行救生衣。離他不遠處躺著那個不省人事的小個子尾艙機槍手。約塞連看見斯諾登的大腿外側有一個傷口,看上去足有一隻橄欖球那麼大,那麼深。鮮血浸透了他的工作服,根本分不清楚哪些是碎布條,哪些是爛糊糊的血肉。

急救藥箱裏沒有嗎啡,也沒有別的可以幫斯諾登止痛的藥品。

約塞連隻好眼睜睜地、心驚膽戰地盯著那個裂開了的傷口。藥箱裏的十二支嗎啡針全被人偷走了。在原來放針的地方有一張字跡工整的紙條,上麵寫著:“有益於mm辛迪加聯合體就是有益於國家。米洛·明德賓德”。約塞連一邊詛咒米洛,一邊拿起兩片阿司匹林硬往斯諾登那兩片毫無反應的蒼白嘴唇裏塞。不過,他先是匆匆忙忙地抓起一條止血帶綁墜諾登的大腿,因為在最初幾分鍾的慌亂之中,他的腦子裏一片混亂,隻知道自己必須采取適當的措施,卻一時想不出具體應該做些什麼。他真怕自己會完全垮掉。斯諾登一聲不吭,靜靜地看著他。並沒有動脈出血的跡象,可約塞連卻裝出一副全神貫注綁紮止血帶的模樣,因為他根本不懂得如何使用止血帶。他假裝成熟練和內行的樣子擺弄著止血帶,他能夠感覺出斯諾登那暗淡無光的眼睛正盯著自己。止血帶還沒綁紮好,他就恢複了鎮定。他立即把止血帶鬆開,以防產生壞疽。此時,他的頭腦已經清楚,他知道該怎麼辦了。他在急救藥箱裏翻來翻去,想找一把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