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而昏暗的房間內一片狼藉,糟糕程度已經無法用雜亂來形容,屋裏唯一一張矮桌上堆積著大量廢棄的外賣餐盒,油膩醬汁沾染四處,招惹而來的蠅蟲橫飛肆意,氣味更是酸臭無比。
已經辨識不出原貌的肮髒地板上仰臥著一位中年男子,他雙眼閉闔,油膩而略長的頭發蓋住了前額,下巴上滿是黑白雜間的胡碴,形貌十分邋遢。
在他身旁還鋪落著大量翻開的書籍和散碎紙張,手臂自然而然地平攤向兩側,躺得極為平靜,像是睡著,又好像不是。
因為細看之下會發現,他的胸腹根本就沒有呼吸起伏的跡象,如同一具僵硬了許久的屍體橫陳在那裏。
“咯呼~~~”
就在氣氛如此靜謐詭異之時,男子的鼻中突就發出了一聲響鼾,像是堵塞多時的馬桶陡然通暢了一般,男子開始有了呼吸,呼吸漸漸變得平順。
片刻過後,他忽的睜開眼睛,眸光有些暗淡地望著天花板發呆。
沒想到竟是又一回被自己的鼾聲吵醒,男子如釋重負地舒了口氣,他感到十分慶幸,慶幸自己再次躲過了死神收割的鐮刀。
常年重度吸煙和糟糕的生活習慣,早已將他的身體透支,他也記不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出現了睡眠窒息的症狀。
不過,說到這裏,他倒是真要好好感謝一下那個經常被他光顧生意的老酒女,要不是對方把他從睡夢中搖醒,他可能至今都還不知道自己患上了這麼個要命的毛病。
男子幾乎從不去醫院,因為沒有保險,醫療費太貴,但是為了這個病他卻破天荒地去看了次醫生,人越老越是怕死,他想不承認都不行。
醫生並沒有給他明確的治療辦法,隻是一個勁兒地在嚇唬他,唬得他真想打人。
他認為對方說得全是廢話,這種程度他也可以當醫生。
什麼叫糾正生活習慣,那種他年輕力壯時都做不到的事情,年老了就更不可能做到,讓他不抽煙不喝酒不玩女人,他寧願在睡夢中被自己憋死。
男子十分吃力地坐起身來,緩慢抬手,揉了揉太陽穴,神情很是疲累。
房間的窗簾被死死的拉合在一起,光線透不進來,那丟在一旁的老式手機正不停閃爍的紅色指示燈就顯得十分刺眼了。
男子側眸,瞅著那手機看了好一會兒,最後還是伸手過去將其拿起,翻開手機蓋,顯示屏上全是未接來電的提示,一頁一頁翻下,製片人永山先生打過來的最多,其次就是他的妹妹葵。
男子就這樣麵無表情地看著,沒有一絲一毫要回撥過去的意思。啪的一聲,他又將手機蓋合上,視線不由自主地投向腳邊地板上那散碎的紙屑,神情應時變得陰鬱而黯淡。
這些原本是他廢寢忘食創作了近半年的劇本,如今卻毀得如此徹底,他親手撕碎了自己驕傲的成果,但那烙印在心中的羞辱和憤怒感卻猶存,就像氣管裏卡住了一塊石頭,憋悶得讓人難受。
他可以容忍自己生活潦倒,可以容忍自己的作品被三番五次否定和打回,但他無法容忍自己昔日的才華和榮耀被後輩拿來肆意取笑與羞辱。
他承認自己老了,但他並不承認自己才華盡失。
永山那個家夥說他還生活在昭和時代,不懂進取與變通,現今寫出來的劇也隻有老阿嬤愛看。
他很憤怒,也很惆悵。
昭和,沒錯,那個時代的近藤政還是編劇圈裏響當當的人物,多少製片人把他當神祇來供,又有多少女演員********地想要爬上他的床。
落魄時最經不得回想那往日的輝煌,因為越想越覺幹苦。
男子悄然地歎了口氣,收回視線,單手支地,慢騰騰地想要爬起身來,但四肢關節卻像生了鏽一般,支配不如,最後好不容易站起,眼前緊接著便是一眩。
這樣的征兆很不妙,他不敢再動,閉目僵立著緩了好一會兒,這才複而睜開眼睛,感覺好些了,這才起步挪向廚房。
說是廚房,其實不過就是在玄關處搭了個簡易水槽和瓦斯爐,男子從不挑剔生活環境,隻要房租便宜,什麼樣的房子他都住的。
走進玄關,男子順手打開置於冰箱上的電視機,電視畫麵正轉播著時事新聞,西裝革履的男主持一口純正播音腔調傳來,整個孤冷的房間好像一下子平添了幾分生氣。
畫麵播著,男子也不看,就是聽個聲響。
他從髒亂不堪的水槽裏翻出了個杯子,直接送到水龍頭下接了滿滿的一杯清水,仰頭,一口氣咕咚咕咚地全喝了下去。
冰涼的清水入肚,身心頓時舒爽,男子意猶未盡地準備再接一杯,這時電視裏傳來的聲音卻讓他動作一滯。
“今日經參議院全體表決,保安法案通過..”
男子不由自主地回頭望向電視機,畫麵切換到了國會外聚集的示威群眾,滿目的抗議橫幅,喧囂的呐喊呼聲。
一位在野黨議員義憤填膺地衝著鏡頭控訴自民黨內閣一意孤行,****首相公然違抗憲法,強行通過戰爭法案,不聽從民意的後果將會使日本再次深陷到戰爭中去。
就這樣一直望著電視畫麵,男子不知覺地出了神兒。就在這時,身旁的屋門忽被人敲響,突如其來的響動讓男子正握著水杯的手下意識地一抖。
有人來訪?這個時候?
男子想了想,隨手便將水杯重新放回水槽中,也不詢問就直接推開了屋門。
門外正站著一位身穿工作製服的年輕小夥,屋門毫無征兆地被推開,撞到了他,也驚到了他。
“您好,請問,您是近藤先生嗎?”
小夥不敢表現得太過驚詫,趕忙對著還站在屋內的中年男子展露友善的微笑,他的聲音如同他年輕的容貌一樣,時刻洋溢著滿滿的青春和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