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離皇都盛京,羊腸小巷花團錦簇。一夜慶典,清晨潮熱的空氣中酒香嫋嫋,街頭隨處可見鬧騰了一晚上帶著醉意三三兩兩結伴歸家的人。
青石小巷,一處臨河酒肆,青磚黑瓦,房簷凝著的晨露一滴滴落在簷下墨黑色的木桌上,晶瑩四濺。
手中白布麻利擦完桌子往肩上一搭,店小二大大咧咧伸手推了推趴在木桌上醉得一動不動的黑衣男子:“客官,客官?天亮了,小店打烊了,您回去睡?沒喝夠的話傍晚再來,今日還是半價……”
說著又下力推了推,才見那人微微一動,抬起頭來。
入眼一雙布滿血絲的紅眼,裏麵還是未散的酒氣,眉頭蹙起,額前飄落幾縷發絲,那頹廢的模樣卻仍是不掩清雋的樣貌,深邃墨瞳朝著小二一眼瞥來,裏頭一閃而過的銳利看得小二心頭一驚。
“客,客官……我們已經打烊了……”
單手撐住額頭,男子坐起身,小二的話似乎一句都沒聽進去。垂眸又坐了會兒,男子忽然一下站起來,穩了穩身形,伸手從懷中掏出一枚銀錠子置於桌上,轉身便走。
“呦客官,您這錢多了我們可是兌不開……欸,客官,客官?”
小二在身後叫了兩聲,正舉步欲追,卻被剛從店後繞出來的酒肆老板一下攔住。伸手拈了拈唇上的八撇小胡子,老板揮揮手:“莫追了,一會兒換了碎銀子扣下酒錢,餘下的送去城外護國將軍府。”
“護國將軍府?”小二眼睛瞪得滾圓,“剛剛……剛剛剛……”
老板伸手往小二後腦一拍,止了他的語無倫次:“剛什麼剛,幹活去,少偷懶……”說著便是拿起算盤繞到櫃台後翻賬本去了。一時木算盤敲得劈啪作響,邊敲邊是傳來了小曲兒,哼哼唱唱什麼英雄難過美人關,竟是些不著調的曲子。
比起皇都盛京四處洋溢的歡慶氛圍,現今此處,東離太妃府的這僻靜廂房外,卻顯得格外冷清。
一襲華服麵色凝重,德太妃負手站在廂房外,身邊跟著老奴桂嬤嬤。
昨日她遣了嬤嬤去宮中試探,瓏瑜的反應,便是應了她早先隱隱覺察出的擔憂。
當日春首圍獵,芳若無故墜馬一事便是事有蹊蹺,此後淑貴妃之死,東離的駙馬大選,瓏瑜的轉變,點點滴滴千絲萬縷細細理來,便會發覺諸事環環相扣,大有玄機。
安王起了謀逆之心,國君早已洞察,便是她自幼看大的瓏瑜亦是完全變了樣子,如今形勢一觸即發,安王府和聖上間的皇權之爭已是從暗處漸漸走到了明處,形勢已到了失控邊緣。
久居深宮多年,她自問不是什麼慈悲善良之人,隻是這先帝的江山,東離的國本,皇族的血緣親情,並不是她能輕易舍棄的東西,而如今這般局麵,卻亦不是她這個老太婆可以輕易動搖化解的了。
她的這個兒子,終是野心太大,如今這你死我活的局麵,安王府,蕭家,芳若,各個牽連其中,最終又將牽扯多少皇族之人?
弑親二字,著實太過沉重了,當年奪嫡之爭的慘烈又在腦中浮現,德太妃長長歎了口氣,示意桂嬤嬤推開廂房的門。
廂房之內一片昏暗,門口立著的侍女福身行禮:“啟稟太妃娘娘,郡主仍是不願出門……”
德太妃揚手退避侍女宮人,緩緩走進廂房內室,那裏一個白衣少女靜靜坐在圓桌之前,看見來人微微起身行了個禮,偏過頭,麵色清冷:“皇祖母也不必多勸了,芳若如今待在這房裏也是自在,不想出去了。”
這番賭氣之言,到底還是在怪德太妃當日將她禁足在這太妃府的決定,聞言德太妃輕歎口氣,在桌邊坐下:“若兒,你心中的委屈皇祖母都知道,如今瓏瑜駙馬大選一事已是塵埃落定,明日皇祖母便修書一封送去北域護國將軍府,商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