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重雲大殿,高位之側瓏瑜公主放下手中瓷碗,神情不悅:“世人皆道‘久病床前無孝子’,但明明有‘孝子’願意服侍,病人還嫌這嫌那要趕人走的,瓏瑜還是第一次見。”
看著桌上那一碗黑乎乎冒著熱氣的藥汁,皇叔難得露出這般無可奈何的表情:“瓏瑜,你燉的這個補品,太難喝了。”
“良藥當然苦口了,鬱太醫也說了,皇叔現在的身體適當用些補品是好的,”看著對麵那明顯嫌棄的眼神,下一刻勸說轉成威脅,“而且這個補品瓏瑜自昨夜起燉了六個時辰才燉好的,皇叔您當真不喝?”
這還是第一次,有人站在這重雲高殿上,公然威脅當今聖上。四周垂首的宮人們忍著笑,聽見高位之上聖上的白玉手件輕叩在青木皇案上,清淡男聲裏裹著笑意:“瓏瑜,你回宮已半月有餘,就不回公主府看看?”
公主淡淡揚眉,“皇叔您是不是以為岔開話題就能糊弄過去了?昨日的補品您就沒喝吧,今日瓏瑜一定看著皇叔喝完了再走。”
看著身側那一副小管家婆模樣的小公主,皇叔輕笑出聲,執起案上瓷碗來,鳳目淡淡掃她一眼:“瓏瑜,究竟是朕在岔開話題,還是你一直在岔開話題?”
公主一時語塞,看著皇叔蹙眉將碗裏的藥都喝了,垂眸遞上一小碟蜜餞,沉默不語。
北豐使官剛剛歸國公主就回了宮,明明是新婚燕爾卻對駙馬避而不見,連提也不願提起。這幾日他家的小公主偶爾發呆,時時煩悶,他又怎會看不出來?
“瓏瑜為何不願回公主府?”
“不為什麼,皇叔身子還沒大好,瓏瑜不在身邊守著,便不安心。”伸手收起桌上空碗,公主淡淡開口。
說的的確是真心話,卻不是她留在宮中的唯一理由。
“若是不放心,大可每日入宮請安,不必夜裏也在宮中住下,”皇叔看她一眼,唇角微揚,“瓏瑜就這麼不想見駙馬?”
對麵那淡淡望著她的鳳目分明帶著揶揄笑意,公主偏過頭去有些羞惱,半晌才冷冷應了一聲。隻是這個樣子,怎麼看都是小兩口鬧了別扭無傷大雅,一別半月,已是夠了。
“好了瓏瑜,今夜你便回公主府,有什麼問題和駙馬商量著解決,依朕看,駙馬也不是個不講理的人,”攤開桌上奏章,鳳目輕揭對上對麵那張微紅小臉,裏頭揶揄的笑意愈盛,“況且,便是瓏瑜不想見駙馬,想必駙馬也該是,很想見我們瓏瑜了……”
是夜,走在回淩霄殿的路上,公主一路垂眸,想著心事。
其實這幾日,她一直在想,對於那件事,她的反應,是不是太過草木皆兵了。
原本,她私自出宮去沁心居見他的那一夜,她在心裏選定了他做駙馬的那一刻,她便知道,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或者,換句話來說,她之所以會選擇他,正是因為他不是一個簡單的人,他能夠成為她的助力。
在她心裏,撥開那些輕浮贏弱的假象,他的內心遠比他的表麵要強大得多。他才智過人心思縝密,他運籌帷幄善用計謀,很多時候,她甚至感覺與自己相較起來,他是尤過之而無不及的。這樣的感覺,也許正是那最初不知為何而來的信任感和安心感的緣由。
而她對他所有的感覺,如今僅僅是因為得知了他知曉東離國事這一點,就完全走了樣麼?
每個人都有自己不願示人的一麵,她看不透他,並不代表他就居心叵測。
那日清晨,她入了明安殿請安,之後那北豐使官和他之間的對話,即刻便有宮人一五一十稟報了她;隨後三日,她命人暗中監視他,那三日,他一直安靜地待在公主府,哪裏也沒去,也沒用任何方式向外界送過任何消息。
她知道她應該是可以相信他了,但她心裏卻仍舊鬱結難清,她仍舊是,不願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