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5章 東離喪(1 / 3)

那一夜,便是最後了。

夜半時分,之前一直昏睡著的皇叔終是醒了過來,那個樣子,看著甚至可以說得上是很有精神。她起身走到床邊坐下,伸手握上皇叔的手,看著皇叔微微勾唇,問她怎麼是一個人。

她也笑了,說駙馬回府了,明日一早再過來請安。

皇叔聞言點點頭,淡笑的容顏看著平靜安詳。

最後的這段時日,皇叔已是很少進食,那握在掌心裏的手指,骨節都已是凸了出來,卻是帶著讓她心安的溫度。

握著那寬大掌心,她淺淺勾唇笑起來,輕聲開口提起今日發生的趣事,整個過程中,皇叔一直淡笑著看著她,不言不語;然後,便像是又累了,那雙青黑的鳳目慢慢闔起來,輕微的鼻息是那樣的淡,淺淺的,漸漸變得若有似無。

輕淺的女聲,淡淡環繞在床幃。至始至終,她的臉上一直帶著一抹恬淡笑意,雙手包裹著床沿的那隻大手,一刻不停的,講著她的故事。從今時今日,講到塵封往事,那年,她六歲,很有幸地遇見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個親人。她的皇叔,在這十年間為她遮擋了所有風雨,在那片皇叔為她撐起的藍天下,她的每一天都過得多姿多彩無憂無慮,無比幸福。

淺淺的輕柔的話語,淡淡的,述說著她最美好的青春年華。所有的依戀不舍,所有的脆弱無助,便是在這一刻,一點一點,深埋了心底。這一刻,她終是從皇叔的羽翼下走了出來,今後的路,狂風暴雨也好,荊棘密布也好,她會始終堅守著心中的信念,用皇叔留給她的所有勇氣和力量,堅強的活下去,活出屬於自己的一片天地。

這一夜,最後的時刻,沒有悲傷痛苦的淚水,沒有臨終擔憂的囑咐,有的隻是靜靜的彼此陪伴,一如往昔。

天肅七年十一月二七,東離景帝駕崩,年二十八,諡號明武帝,舉國哀愴。

三日之後,流放西北行宮的安王冷嵐攜世子回京服喪,皇城內外盡帶縞素,天下吏人三日釋服,禁慶典樂宴,孝期三月。

數月之前還是喜氣洋洋慶祝太妃生辰公主大婚的東離皇宮,如今已是黑白雙色的布幡掛滿了深宮內院。靈堂之前,披麻戴孝的嬪妃大臣分列兩排,無聲落下的今冬第一場雪中,一身墨色喪服麻衣罩身的小公主神色平靜跪在守孝隊伍的最前端,默默看著靈堂之前素色的燈籠在風雪中飄搖。

靈堂一側,宦侍常理手握皇詔強抑住心中悲愴,大聲宣讀聖上遺詔,那蒼老尖細的聲音在風雪之中傳出很遠,回響在空蕩後宮中的每一個角落。

東離皇位,自這一日起空懸。景帝遺詔,封安王冷嵐為攝政王,於新帝登基之前代理朝政,另在攝政王下設三名輔政大臣,分別由丞相白信,禦史大夫蘇玖翎,和龍虎營大將軍薛素擔當。而那各方勢力最是關心的新帝人選,卻是匪夷所思得讓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遺詔書曰,以三年為期,自攝政王輔政起的三年之間,若是東離皇女瓏瑜公主誕下子嗣,皇位便傳於公主,東離亦將迎來大泱七國建國史上的第一位女帝;反之,倘若三年之內公主一無所出,便由攝政王冷嵐登基為帝,繼承大統。

東離皇位空懸三年,最終的決定權,卻在一個還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如此匪夷所思看來幾近是兒戲遺詔,雙方陣營均是吃驚不已。

靈堂之前,嚶嚶淒淒的哭喪聲中,公主鳳目輕揭,淡淡看向那一片素白之中濃黑刺眼的巨大奠字,那雙青黑如玉的眸中沒有淚水,如同一汪深潭的幽暗中,蘊著辨不清的情緒。

數月之前,東離七國選婿,拋出了一個國君或將傳位於公主的期冀,誘使七國卷入東離紛爭,打亂了安王的計劃;而就在幾日前,她一身朝服於明安殿前怒斥群臣,字裏行間亦是暗示了登基之意,震懾了脅迫君主的心思。

隻是可笑的是,當初的七國選婿本意隻在阻撓安王府,那日她在明安殿前虛張聲勢說的那番話,亦隻不過是攻心之計向群臣施加壓力。她自始自終從來就沒有想過,要真正坐上那重雲高殿的至尊寶座。

重生的這一世,她所有的謀劃均是建立在皇叔會久居皇位的基礎上,而如今皇叔過早離世,麵對這個意外,她還沒有想清楚,將來的路該如何去走。

頒布了那樣的遺詔,皇叔心裏,真的是希望她能登基稱帝的麼?一紙詔書,將安王冷嵐推居要職,其下亦是有白相這個強大助力;此外,通過聯姻蕭家也已重新同安王結盟,如今安王把握朝綱手握重兵,已不是她能輕易對抗得了的,如此,皇叔卻是在遺詔之中以三年為期,將她和一個還未出身的弱小孩子推到了風口浪尖,皇叔此舉,到底是何用意?

空蕩的靈堂,整棵杉木鑲金雕刻而成的巨大棺柩旁,公主輕輕往身前的火盆裏放入冥紙,神色淡淡,想著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