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引子 宿命難為(1 / 2)

安靜的病房裏,淩城已經昏迷了整整四天四夜,妻子顧亦諾寸步不離的等待了四天四夜的她熬紅了眼,神色憔悴,仿佛幾夜之間生出了銀絲。

窗簾半開著,時值黃昏,一抹金色的斑駁灑在角落,病床旁的櫃子上,擺滿了包裝精美的水果籃與花籃。

顧淩趴在病床邊睡著,均勻的呼吸著,嘴唇微張,長長的睫毛,蒼白的臉色,她亦在醫院守候了三天。顧淩是淩城的掌上明珠,也許你們會問,淩城的女兒為何不姓淩,這一切皆源於他的開明,他說,母親懷胎十月,再挨一刀,生下的孩子卻不隨自己姓,未免殘忍,所以顧淩順理成章的隨母親姓了。

小時候,顧淩還為此事耿耿於懷過好幾次,她都抓著淩城的手,一臉擔憂的問:“爸爸,你是不是不愛我呀?別的小朋友都隨爸爸姓,我為什麼跟著媽媽姓?”

“因為你是媽媽生的,隨媽媽姓不是理所應當的嗎?”淩城刮著她的鼻子,愛憐地回答她。

顧淩搖著頭,嘟著嘴十分不開心的說:“我才不信爸爸的鬼話,別的小朋友也是媽媽生的,為什麼隨爸爸姓?”

她像個小大人一般質問,這下可把淩城難倒了,這時候顧亦諾走過來,蹲下身體,愛憐的撫摸著顧淩細軟的發,耐心地解釋:“乖女兒,你叫顧淩,淩字不就是爸爸的嗎?”

“所以,我是爸爸的女兒了?”她仍有些懷疑。

“你當然是爸爸的寶貝,爸爸很愛你的。”淩城貼著女兒的額頭,輕輕的蹭,顧淩咯咯的笑起來,張牙舞爪的跑開,她調皮的說:“你真討厭,胡子紮疼我了。”

顧亦諾看父女兩相互逗樂,心滿意足的微笑起來,女兒的笑聲和丈夫的貼心是她收獲的最大幸福。

那時候,顧淩的爸爸還是一張年輕的麵孔,時隔二十八年,他蒼老得快讓顧淩記不起他年輕時的音容。現在他躺在病床上,全身插滿了醫療儀器,心電圖平緩的走著,他臉色蒼白,緊閉著雙眼。

淩城是一名駐地方電視台的記者,雖然已經五十二歲高齡,但仍然堅持外采,力求新聞的真實度。時下正值六月雨季,九瀾轄區內的一個縣城爆發百年不遇的洪澇災害,人民解放軍前往重災區,轉移近萬名受災群眾,淩城跟隨部隊前往災區拍攝影像資料。

臨出發前,領導苦口婆心勸說:“你年紀大了,這些事交給年輕人去做吧。”

淩城搖搖頭,堅定的說:“這是我的理想,我想趁著最後能夠跑得動的時光,再做一點不讓自己後悔的事。”

衝鋒舟在渾濁的湍流中急行,水麵上漂浮著塑料瓢盆,以及連根拔起的杉樹,整個村莊都被淹沒,少有幾間樓房半截露出水麵,每每洪峰奔騰而來,也是搖搖欲墜。淩城端著攝像機記錄這慘烈的景象,一隻衝鋒舟載滿落難者照麵行來,他們簡單的打過招呼,擦肩而去。

戰士們不畏災難,迎著洪水猛獸救人,泥水花了臉,濕了軍裝,這些珍貴的鏡頭,在淩城嫻熟的手法下記錄著,推拉聚焦。他們將老人和小孩從險境中救出,一雙雙由恐懼變欣喜的眼神,而戰士們也因營救成功而歡騰。盡管淩城不是第一次置身災區,但每次都會受現場氣氛的鼓舞,敬畏生命。

老百姓流露出失去家園的悲傷,沉默以示了他們內心的堅強。

衝鋒舟裝滿了無家可歸的人,他們準備返航,戰士們安慰著哭鬧的孩子。但是始料未及,恰逢洪峰過境,渾濁的河水夾帶著生活垃圾,以排山倒海之勢撞來,衝鋒舟翻了,人群在浪濤間掙紮,尖叫聲一片。戰士們不顧自身安危,將惶恐的人推上衝鋒舟,落難者個個蓬頭垢麵,渾身濕漉漉的坐在船沿,滿眼哀戚。

清點人數時,發現少了淩城,這時他在距衝鋒舟十米之外,探出腦袋,將攝像機高高舉起,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他們方才鬆了一口氣。一根巨大的木材順水而下,哐當裝上淩城的腦袋,他甚至來不及嗚咽,就沉進了河底。

青石院子前分叉的柏樹,在嗚咽的狂風裏折掉一枝,發出尖銳的撕裂聲,風嗖嗖刮著,殘枝敗葉滿天紛飛,顧淩猛的翻身坐起,她的夢境預示了父親理想的終結,看著窗外安靜的城市,一切都那麼清晰而真實。

救援隊向地方政府彙報了這一突發狀況,搜救船隻在淹沒的村莊上打撈了長達十個小時之久,仍然一無所獲。台領導打電話給顧亦諾,聽到噩耗的她哭暈過去,離開之前,她千叮呤萬囑咐,到頭來還是無法擺脫劫難。

淩城在下遊被當地漁民救起,時隔半個小時,已經不省人事,他被送往九瀾市醫院重症監護室,醫生告知,由於年事已高,在泥水中浸泡了半個小時之久,呼吸道和心肺嚴重受損,生還機會渺茫。

顧亦諾急急匆匆奔往醫院,她哭著鬧著央求醫生救救淩城,甚至跪在他們跟前,主治醫師無奈的搖搖頭:“我們盡力了,他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奇跡了。”

她一個人躲在走廊裏哭,由抽泣變成大哭,過往的病人或家屬頻頻回頭,從她的哭聲裏似乎能明白點什麼,投以同情的目光。夜晚的時光是最難熬的,她總是幻想著他醒來後的第一句話是什麼,每當醒來,回到殘酷的現實,她才覺察到臉上是冷冰冰的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