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淩聽著爸媽的故事長大,那故事不是爸媽講的,而是講爸媽的。
顧亦諾是童養媳,至少在孩子的時候,同學們是這樣取笑她的,當她孤立無援的站在孩子們的包圍圈裏,淩城總會挺身而出,揮舞著拳頭,趕走指手畫腳的小朋友。她並沒有破涕為笑,而是怔怔的看著他,抹了抹眼角的淚水。
“不要難過,你不是我家的童養媳。”他安慰到。
“你是在嫌棄我吧?”顧亦諾轉過小小的身體,空曠的操場上,一排白楊在金色的陽光下,晃動著綠色的葉子,她的背影被拉得老長。那年他們隻有六歲,年少的他還不懂得為錯誤辯駁,他的喉嚨蠕動著,沒有說出一個字,眼睜睜看著她轉身離去。
她仿佛理解了人生的寂寞,他仿佛理解了她的寂寞。
在中國,每年的春運就像一次大遷徙,這背後的辛酸和痛苦,是無人問津的。人們對擁擠********,對堵塞司空見慣。有人諷刺,買不到車票和愛上一個不愛自己的人一樣殘忍。
是的,顧亦諾就是這場大遷徙中的犧牲品,那年她才六歲,也是她寄人籬下的第一年。
臨近春節,該回家過年了,她穿著嶄新的衣服,鮮紅的圍巾,跟飄揚的國旗一個顏色。他牽著媽媽的手,亦步亦趨,明澈的眼睛打量著行色匆匆的路人,這不是她第一次置身喧囂的人群,但是她最刻骨銘心的一次。
爸爸背著沉重的包袱走在前麵,微微駝著背,他一手推著行李箱,一手扛著藍色布包。媽媽則前往窗口買票,她安靜的站在隊列旁邊。往年,十有八九買了站票,沒有座位和沒有買到票一樣心有不甘,回仰淮大概得坐上一天一夜,他們隻能可憐巴巴的站在車廂的接口,夜半的她蜷縮在藍色布包上,耳旁傳來嗚嗚的汽笛聲,夢裏,腳步已臨故鄉。
她隻記得那年的人特別多,人潮湧動,仿佛炸了窩的螞蟻,媽媽叮囑她:“千萬跟緊了。”
每年在火車站走失的小孩不計其數,所以,盡管偶爾被莽撞的歸人撞得胳膊生疼,她仍然努力跟緊媽媽的腳步,在小小的她眼裏,媽媽是她的全世界。
家,隻是一個普通的字眼,它讓人望眼欲穿,望斷秋水。廣播提醒著乘客檢票,大包小包的乘客蜂擁而至,檢票的隊伍猶如長龍,媽媽摸了摸顧亦諾的額頭,幸運的是這一次,他們買到了座位。
距離列車發動隻剩下三分鍾,通過檢票口的歸人,瘋狂的奔向列車,行李箱的輪子摩擦著地板,腳步聲,叫嚷聲,無一不是歸心似箭。
前往仰淮和九瀾的列車同時檢票,媽媽忘了牽顧亦諾的手,她硬生生被慌亂的人群衝散,孤獨的楞在站台上,旅人像落敗的敵人,像逃竄的勇士。她回神時,四下已歸於平靜,像是潮退後的沙灘,她被遺留下來。
火車走了,喧鬧聲戛然而止,隻剩下站台上的穿著黑色大衣的工作人員,關於爸爸媽媽的記憶,從此便開始模糊起來。她是不知所措的,但卻沒有哭出聲來,淚花在眼中打了幾個轉,一點涼意在額頭散開,她抬眼,驚喜的發覺,這個冬天飄雪了。
爸爸媽媽許是焦灼萬分,但是一直沒有等到他們回來,她沒有半點埋怨,隻是討厭春節這個大遷徙的日子。她被工作人員送進了福利院,都是些無家可歸的孩子,他們一樣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