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1 / 2)

“姑娘,該起了。”

杏色紗帳一撩,尤美娘被照進來的光亮晃醒。她淺淺低吟一道,眯眯眸子才撐著坐了起來,依舊哈欠連天。

又做了一夜怪夢,夢中有隻大豹子一直追著她,怎麼也甩不掉。

黃鶯係好帳子,對著外頭喊了一聲:“姑娘醒了,進來吧。”

另外兩名小丫鬟擔水進來給尤美娘淨口潔麵。隻見一隻羊脂玉雕琢般的無暇纖手端起繪竹葉的敞杯,一抹藕腕比雪瓷片兒還要白上幾分,美娘的櫻桃小嘴兒含了口青鹽水,漱了漱偏頭吐進床側的銅壺裏,然後她掬了捧清水拂上臉頰,水珠沾在彎彎的柳葉眉,沿著眉梢劃過眼角香腮,流到小巧的下頷。

黃鶯趕緊遞上擰好的帕子,美娘接過來擦了,隨手扔開:“粗翻翻的,紮得我臉皮都要破了。”

秀眉一蹙小嘴兒一撅,亦嗔亦怒,讓人心裏又酥又癢。

其中一個擔水的小丫鬟,喚作櫻桃的,急忙解釋:“奴婢昨兒去找管事的周媽要新的蠶絲帕子,碰見二少爺房裏的丁香抱走一大摞,據說是拿給二少爺練字使的,不管絲的絹的,都讓她拿走了,隻剩下這種粗棉帕子……。”

黃鶯瞪道:“笨腦子的丫頭!你不知道叫她拿兩條給你?二少爺那手字不練也罷,偏還要用上好的絹帛,哼,敢情他的功課緊要,咱們姑娘的臉麵就不緊要了!”

“好了,二哥房裏的人哪個不是耀武揚威的,櫻桃上去討帕子,恐怕討來耳刮子。”尤美娘出口勸道,“給我梳頭,別誤了請安的時辰。”

黃鶯恨鐵不成鋼地恨了櫻桃一眼:“欺軟怕惡!”說罷伺候美娘梳妝更衣,她還是氣不過:“二少爺也太過分了,姑娘您可不能老讓著他,要不他更得寸進尺。擺明了就是欺負您和大少爺,上回大少爺犯事兒,八成跟他也脫不了幹係,說不定就是他陷害的!大少爺那般好性子的人,說話都溫聲細語的,怎會打傷人,還惹上官司……。”

提起這件事美娘臉龐明顯劃過不快,她出言打斷黃鶯。

“不讓著他又能怎樣?他是大太太親生的,我爹說話有幾斤分量你又不是不知道。”尤美娘對著鏡中美人兒勾勾唇,“無非是想打我的臉而已,我覺著再金貴的帕子,在他眼裏也隻配拿來糟踐。練字練字……不用想也知道他寫不出什麼好話。”

黃鶯一歎:“這日子過得真累……姑娘還是盡快說門好親事,嫁出去就好了。”

美娘長有一雙勾魂眼,聞言瞬時眸光微暗,但很快笑了笑,沒再搭腔。

尤家在偌大的上京城隻算小門小戶,美娘父親尤思仁是個從六品的小京官兒,在國子監當了個國子助教,負責算學方麵的授業,俸祿微薄勉強夠一家人糊口。

但尤家的宅子卻置在權貴聚居的城西,而且還整修得頗為體麵,供使喚的小廝丫鬟婆子都有三四十個。這靠尤思仁當然不可能辦到,而是靠尤府的大太太王金桂,也就是美娘的大娘。

王家靠販馬起家,發跡後在京城置了田產鋪子,還在瓦市弄了個牲口市場,凡在場子裏買賣,無論是牛羊騾馬,王家都要抽賣家三分利,說來也不算多。但有些人為了省那兩個子兒,就不願進場裏交易,而是在外頭私下跟買主商量,這時巡邏的衙役就找上門了,一會兒說馬兒亂跑擾了幾戶民居,一會兒說牛糞汙了哪位貴人的鞋,要抓人去衙門打板子。要知道上京這地兒一根竹竿子落下來都能打死三個當官的,要真得罪了誰他們這些養牲口的也擔不起責,萬般無奈隻好回場子裏去,乖乖讓王家抽利。王家賺了錢,自然也不會少了衙役們的好處,於是這生意長久下去,就成了約定俗成的規矩,王家的錢也像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多。

別看王家表麵光鮮有錢,說穿了就是暴發戶大老粗,王家人錢多了想法也多,生怕別人看不起,於是尋思著得找個法子往書香門第上靠。剛好到了王家小姐王金桂出嫁的年紀,王老爺子膝下就這一個女兒,舍不得嫁遠了見不著,不然忒大的家業也沒個承繼,所以就想找個男人入贅,而且最好還是肚子裏有些墨水的讀書人。

王老爺子看來看去,就看上了在鋪子裏算賬的尤思仁。尤思仁是從外地來的,前一年秋闈沒中,而盤纏花光了沒錢回家,於是在王家鋪子裏做賬房先生,賺兩個路錢。他雖有些酸腐,但模樣俊秀,白白淨淨很斯文,王老爺子覺得很不錯,並且還讓王金桂偷偷去相麵,王金桂一見這俏書生也芳心蕩漾了。

這人看上了,接下來就是說親。王老爺子沒自己問,而是喊了個掌櫃的去探口風。掌櫃的怕書生一口回絕讓東家老爺落得沒麵子,於是問的拐彎抹角,尤思仁有些呆沒聽出個所以然,隨口說了幾句什麼男人要先立業才成家的話。王老爺子一聽更加歡喜了,覺得這是個有誌氣的主兒,對尤思仁愈發滿意,但考慮到書生一心想入仕可能沒心思成家,此時說親怕是不成,又犯起了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