趴在桌子上,賀平安愁眉苦臉。原本他還一腔熱血的想要守住京城呢,結果什麼好辦法也想不出來。塗塗畫畫的廢紙扔了一地,心想,也不知那半日閑能不能搬來救兵。說曹操曹操到,譚墨閑掀開簾子進了屋。早上的時候,譚墨閑對賀平安說他要出去看看,能不能拉來救兵。賀平安拍著小胸脯說,“等你回來了,我肯定能想到辦法!”“怎麼樣,想到主意沒?”譚墨閑問。賀平安搖搖頭,“沒有……你找到救兵沒?”譚墨閑點頭道,“官兵雖沒找到,但有些百姓願意幫我們。”東京城有整整一百五十萬的人口,不願意逃跑的人還是有的,願意守城的人也還是有的。他們大多數是上了年紀的人,生於斯、長於斯、便也想逝於斯。還有一些是世世代代住在這裏的小作坊工匠、還有一些,則是意氣風發的熱血少年郎。譚墨閑怎麼也算是個宰相府衙內,在東京城還是小有名氣的,雖說是“懶名”……總之,他一條街一條街的找人,最終也算組成了一支幾百人的小隊伍。“半日閑。”“嗯?”“你說敵人什麼時候會攻進來?”“應該上梁城打起來的時候吧,敵軍兵分兩路,那邊一開戰,京城這邊的敵軍都會行動。我估計十天左右吧。”“十天左右啊……”賀平安掰著指頭算了半天,搖搖頭,“還是來不及。”譚墨閑心想,本來就是個無解的題,這孩子又如何解得開?再回頭望望在外麵休整的那支新組成的隊伍。大家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聊著往日裏東京城裏的人情世故。一位老人說道,“再多看幾眼喲,以後可就看不到了。”周圍一片寂靜,眾人或默默掉淚、或搖頭苦笑。其實每個人都知道贏不了,但是與這東京城同歸於盡又何妨?孔子曰,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但是賀平安才不是這麼想的,他可是認認真真的想贏的。譚墨閑望著這孩子,認認真真的愁眉苦臉、認認真真的著急難過。很想安慰他,卻又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於是譚墨閑想踱步出去,不小心踩到了一張賀平安寫廢的紙。撿起,展平。他看著那張廢紙,眼睛顫了一下,睜大。不覺中,便坐在了地上,把那一地的廢圖紙都撿過來看,一張一張的仔細看。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平安。”譚墨閑喊道。“嗯?”“上個月西北大雨,電閃雷鳴一路八百裏,是你弄的吧。”賀平安剛想說“是”。突然想起來向師父保證過的,不能告訴別人。於是忙搖搖頭說“不是”。譚墨閑看著他那個傻樣子就想笑,謊都撒不好。於是換個問題問,“這個東西是守城用的吧?”譚墨閑搖搖手裏的廢紙。“是呀,可是沒用的,守城枋要花一年時間才做得出來,時間不夠的。”賀平安歎了口氣,何止是守城枋,就連他當時打陸沉用的那個名叫“四兩撥千斤”的小玩意兒也要三四天才做得好,一共有十天時間,拚死了能做出來仨,頂個屁用。忽然覺得自己還真是個廢物,除了雕些小貓小狗小鴨子之外什麼都做不好。前些日子做炮仗的時候,還差點把胳膊給炸斷了。“把機關都換成人怎麼樣?”譚墨閑問道。賀平安愣了半天,說,“你說啥?”“你的機關全是木頭做的,雕刻打磨自然花功夫,但是如果把木頭換成人,把‘械’化為‘陣’……”譚墨閑在桌上寫了個“陣”字,抬頭,一臉微笑的望著賀平安於是賀平安隻好老老實實的說,“我聽不太懂……”於是譚墨閑在紙上畫了起來,“你看你這守城枋的第一重是個‘擋’字,找一個人手持盾牌就可以起到同樣作用,第二重是‘刺’,需要五個手拿長槍的人擺成‘凸’字陣……”守城枋一共一百三十六重,譚墨閑把每一重的構造都畫成陣型,但就好像乘數效應,第一重隻是一個“一”,第二重是個“五”,到了第一百三十六重便已經產生了幾千萬般的變化……賀平安看著那密密麻麻的陣形圖,可憐巴巴的搖搖頭,“我還是不懂……”“你不懂就算了,隻管把這些圖紙畫的在詳細些就好了,還有很多地方我都沒弄明白。”於是,賀平安畫機關圖,譚墨閑把它們一一轉換為“陣”,然後教那七百多人按著陣形來排兵布陣,每個人隻用負責很簡單的內容,或推或擋或進或推,但是把他們組在一起就組成了一部可怕的機器。看著埋頭畫圖的賀平安,譚墨閑遞他個包子,“你畫的圖,真好看。”“我畫的鴛鴦還要更好看呢,改天畫給你看。”小平安咬著包子得意道。譚墨閑點頭笑了,他記得小時候在古書裏看過,春秋戰國時候墨家有一門學問名叫“機巧”,據說學成後一人便可抵百萬大軍,吹得可玄乎了。隻是年代久遠,即使真的有這門學問恐怕也早就失傳了。此刻再看看那個正在專心致誌吃包子的少年,譚墨閑噗嗤就笑了。想起千年前的墨子——赴火蹈刃、死不旋踵!那樣一位慷慨大氣的老先生,畢生的學問最後卻莫名其妙的被麵前這個蠢孩子給繼承了,哈哈哈。懷遺世絕學而不自知,真好。這日,陸沉收到魏七書信,上梁城已經開戰。放下信箋,走出帳外。活動了一下胳膊,還有些酸痛,刀劍還行,隻是最稱手的那杆長槍隻怕是拿不動了。又上馬轉了兩圈,索性腿傷不嚴重,騎馬倒不影響。“公子在帳中歇息便好,林某可帶兵進城。”謀士林仲甫道。“不麻煩林先生。”陸沉騎上馬帶著騎兵先入城,京城如今幾乎是一座空城,雖不適合駐紮,但無疑是個提供補給的好地方。一百年的繁華之地,金銀珠寶綾羅綢緞應有盡有,城內有含嘉倉,號稱天下第一倉,作為二十萬軍隊補給綽綽有餘。遠遠地,便能看見朱雀門城門洞開,琉璃瓦朱紅牆早已破敗不堪,城中冒出的黑煙嫋嫋在角樓上盤旋。但是,依稀可看見城樓下有一片灰色的影子。陸沉帶著他的部隊,騎著馬,一步步靠近朱雀門。這才看清,城樓下是一支小小的部隊。約莫著幾百人,男女老少都有,穿著雜七雜八的衣裳,拿著同樣雜七雜八的武器,鐵榔頭、魚叉、鋤頭,甚至在木棍上綁菜刀、或釘幾排釘子當做狼牙棒用,還有一些,稀奇古怪的辨認不出是何。就是這麼一支隊伍,整整齊齊的排列在城門外。一動不動,一語不發,沉默的可怕。陸沉勒馬,心想,大概是些想要赴死的人吧。兩方實力懸殊不說,他們還想用步兵對騎兵。步兵也罷,居然以己之短,克彼之長。步兵要想打贏騎兵,唯一的選擇就是巷戰。他們倒好,站在這空空蕩蕩的朱雀門外排列開來——這是等著被馬踩死。既然是來尋死,成全了就好。陸沉一聲令下,三千騎兵飛馳而去。聽著震蕩的路麵,眼看敵人疾馳而來,賀平安的心砰砰的跳起來。真的行嗎?他心想。若是輸了便是一死,他可不想死。嗯,也不想這群人攻占了東京城。譚墨閑望著兩隻手攥得緊緊的孩子,笑著拍拍他的腦袋。盡人事,以聽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