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1 / 2)

這天賀平安帶了隻麻雀回來。握在手裏,就露出個小腦袋,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警惕的眨巴眨巴。陸沉眼也沒抬,“放了。”賀平安笑道,“原來你偶爾還是有善心的麼。”“肉少毛多,不夠功夫活。”陸沉回答道。“果然是這樣……誰說是吃的了,我是想養它的。”“那今天吃什麼?”“今天……今天……”平安低下頭來。他今天一出去,就在地上撿了隻鳥。他是非常喜歡禽類的……比如他的鴛鴦和鴨子都雕的很好……於是他和這隻鳥玩了一下午,根本沒想吃的事,最終開心的決定把這隻鳥帶回來養。“算了。”陸沉說。一天沒吃的也無所謂。“那……麻雀呢?”“扔了。”“不行我要養它。”“它是吃糧食的,不養。”“就養,上次我說養兔子你也說不養。”“都不準養。”於是小平安這次炸毛了,“哼!陸沉,你住著我的山洞、睡著我的床、吃著我的兔子還不許我養鳥!我就是要養鳥!”“哦那你養吧。”陸沉說完練琴去了。剩賀平安一個人愣在那,他和陸沉從來都是這樣吵不起來,每次都是他炸毛了,陸沉平平淡淡的走了。平安每次事後想想都覺得很不好意思,父親說做人要有君子風度,可他總是這樣衝動的和人家吵。反而是陸沉每次都不和他計較,顯得很有涵養。其實陸沉隻是懶得理他罷了。“陸沉陸沉~”於是過了一會賀平安自己湊了上去,“這會還來得及,我去抓條魚吧。”“嗯。”正在彈琴的陸沉淡淡點了點頭。賀平安把麻雀安置在米缸裏住,然後一蹦一跳的抓魚去了。邊走邊想,其實陸沉人也挺好的,會做飯、還會縫衣服。又有文化,喜歡彈琴練字,還準他養鳥了……特別是每天都會做熱騰騰好吃極了的飯這點……嗯……以後找媳婦也要找個這樣的。但實際上陸沉是個很可怕的人。這點賀平安還是明白的。有時他會想,自己為何要救這個人呢,隻是不想背負“見死不救”這四個字?他想不明白。這幾天天氣越來越冷,也就是所謂的倒春寒。賀平安平時睡覺就不老實,喜歡往人家懷裏鑽,這天更是變本加厲。這是小時候和母親睡留下的習慣,後來和哥哥睡,賀溫玉倒是不太在意,每天早上醒來都發現自己莫名其妙的抱著弟弟。但是陸沉確是非常不喜歡的,他天生性子警惕,風吹草動都不會放過。突然被一個人像魚雷一樣鑽進自己懷裏——他是接受不了的……於是有時候他會把半睡半醒的賀平安推開,然後點穴……平安從來都不知道。可是今天天氣很冷,他們隻有一條被子,於是賀平安成了非常重要的暖爐般的存在……嗯,小平安可是個冬暖夏涼的好孩子啊。於是今天陸沉沒有把賀平安推開。賀平安的身體一直都比正常人燙一些,從前陸沉以為他是傷風了,日子久了才發現他就是這個體溫,和隻兔子一樣。夜已經很深了,賀平安還是沒能睡著,他的凍得連腳趾頭都蜷起來了。於是想靠近陸沉一點取暖。沒睡著的賀平安完全不知道睡著以後的自己是會往人家懷裏鑽的……陸沉感覺到賀平安貼在了自己背上,就像條小白蛇一樣軟軟的沒骨頭。兩隻爪子並在胸前動來動去,弄得人很癢,於是離他遠點。又過了一會,陸沉感覺到賀平安對著自己的後脖子呼熱氣,更無法接受。皺眉,一掌把賀平安的臉糊開。賀平安“哼”了一聲。黑暗中,陸沉的手糊在賀平安臉上,然後他感覺到賀平安的睫毛在不停的眨巴眨巴,掃到他的掌心上,癢癢的。陸沉歎氣,又往裏睡點。這次他寧願凍死,也要離這個又軟又燙又癢的東西遠點。“為什麼要打仗呢。”被徹底糊清醒的賀平安突然說道。陸沉不理他。“死了好多人呐。”賀平安又說。“哪個年代不死好多人。”陸沉回複道。“你不殺進來,就不會有一個人死。”“我不殺進來,隻是死的不死京城人而已。李闔籌備了三年準備攻打漠北。今年若是我沒起兵,現在漠北早已大亂。我殺不殺進來,隻有死的是京城人或是漠北人的區別罷了。”銀白的光,順著洞口灑在地上,山風窸窸窣窣的吹著,改變著光的形狀。賀平安望著深黑色的洞頂眨巴眼睛,他不知該怎麼描述自己的想法。終了,低聲自語道,“好好的盛世,你何苦要把它變作亂世?”“嗬、”陸沉冷笑,“抬舉了,陸某何德何能,來扭轉這世間變化?本朝自宣陽之治就開始走下坡路,待到宦官專權十年,朝廷早已腐敗不堪,再到李闔當權,不僅不休養生息反而窮兵黷武、一心想著開疆辟土。近幾年商旅興盛,便掩蓋了諸多問題。北方有漠北虎視眈眈、西邊有西夏連年擾邊、恰逢這些外族正處於勢力上升期。我昭國,既有內憂又有外患,十年之內不亡國那才是咄咄怪事!”“亡國?”賀平安怔了一下。他一直以為自己生活在了一個最好的太平盛世。卻不知,正如牡丹一般,最美的花兒,總是在開的正盛的時候,頹然落地。冷風順著洞口呼呼的鑽進來,陸沉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記得來京城的第一天,那個玩世不恭的謝東樓突然鄭重的向他鞠了一躬。那天謝東樓收起自己總是帶著戲諛的語氣,淡淡道,“還望殿下能扭轉乾坤。”這男子明明知道大昭朝國運已盡,平日裏還總是能那樣雲淡風輕的嬉笑怒罵。倒是宰相譚為淵,剛剛五十出頭,頭發卻全白完了。他二人都是聰明人,反而皇帝李闔,還在做著千秋萬代的大夢。扭轉乾坤?嗬、陸沉輕笑。區區陸沉,自保且難。何德何能,與這天下大勢作對?他所做的,隻不過是利用這大勢來滿足一己之私罷了。“陸沉你真是個笨蛋。”冷不丁地,賀平安又冒出一句話來。“我如何是個笨蛋?”賀平安想了想,“我也說不清楚,反正你就是個笨蛋。”不覺間,二人在山上住了整整一個多月。陸沉的身體一點一點的好來起來。這天,賀平安開開心心的拎著魚回來。麻雀站在米缸簷上“嘰嘰嘰”的衝他叫。因為夥食太好,這隻麻雀養的很肥,走在地上挺著小胸脯,趾高氣揚的邁著小方步。胸前的絨毛蓋住了小短腿,活像一個會移動的絨球。說起來這麻雀還不會飛,已經養的挺肥挺大了依然不會飛。也許就是夥食太好的緣故吧……賀平安看見麻雀衝著自己叫,覺得特感人,這隻鳥真通人性,一定是站在米缸上等了自己很久吧,真講義氣!嗯,沒白喂糧食……不像某個白眼狼。想著,賀平安就把麻雀放到肩膀上,出去到後山看看那個白眼狼在幹什麼。出乎意料的是,賀平安看見了三個人。一個是陸沉,還有兩個站在他身後的人不認識。這二人賀平安不認識,諸位倒是認識的——他們一位是陸沉的謀士林仲甫。另一位是從東南趕來,久未露麵的巴紮。陸沉從賀平安身邊走過,從山洞裏抱出那把琴,然後就和林仲甫走了。回頭對巴紮說道,“把他給我抓起來。”賀平安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就看見那虎背熊腰的漢子朝自己走來,提留小雞一樣的把自己提起來,扛到了肩上。“你放我下來!我自己走!”賀平安掙紮道。可是沒人理他。一路走來,賀平安發現自己布下的陣早已蕩然無存。快走下山時,便覺得一陣繁雜的聲音越來越迫近。透過林間,隻見山下一片黑壓壓的陣勢伴隨著塵土飛揚,馬鳴聲、兵器碰撞的叮當聲不時傳來……陸沉走下山,正靠在馬前的將軍忙拎起長槍,在空中揮舞著。扭頭對身後的侍衛大呼道,“將軍來了!”仿佛連鎖反應,大家都歡呼了起來。他們都是生長在東南的戰士,原本的願望不過是占一山頭為王罷了,而他們的將軍,帶著他們,從那荒蠻夷地一口氣殺到了繁花似錦的汴京城。從洛陽到東京,雖因為戰亂已經破敗,可是一路上的繁華仍令人目瞪口呆。此時的陸沉,接受著整整二十萬人的歡呼,聲音震蕩了整座山川,雪白的兵刃閃耀著刺眼的白光。無數的激昂無數的熱血澎湃都融合在了一起,便形成了一股力拔山兮的氣概。陸沉輕輕一抬手,旁邊的將軍立刻噤聲。侍衛隊也放下了揮舞的錦旗。頃刻間,二十萬人又鴉雀無聲。陸沉說,“大軍隨我去上梁城!”隻見這支昂長的隊伍,一絲不亂的、按照順序、按照路線開始轉彎。賀平安被捆著手跟著走,走慢了還會被後麵的侍衛踹兩腳。他還沒能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他一直以為半日閑守住京城了,自己贏了。這天上午他還在抓魚,想著晚上陸沉會給他熬魚湯喝。結果下午,山下就憑空多出來了二十萬的軍隊,而自己也成了階下囚。其實早在半個月前,這支軍隊已經在山下駐紮了。幾個將軍甚至上過幾次山向陸沉彙報情況。隻是賀平安不知道,他以為山上隻有他和陸沉兩個人,他甚至想好了等陸沉傷好了就帶他去見官。“你就是那個墨家的?”林仲甫望著賀平安,一個小小的孩子,驚慌失措的被人趕著走,看起來都快哭了……居然是天下唯一一個懂機巧的人,他有點接受不了。“我不是墨家的……”賀平安低著頭小聲回答。林仲甫笑著說,“你若真不是墨家的,就該說不知道才對,哪還知道什麼是墨家?”然後便見麵前的孩子漲紅了臉,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話來。“行了,上車吧。”林仲甫把賀平安帶上自己的車駕上。他怕這孩子再被提留著跑一陣兒,就該被馬蹄子給踩死了。記得自己第一次見到陸沉,也是這麼個被綁起來跟著軍隊跑的孩子。那時是林仲甫還是個四次趕考不中的落魄書生。第五次去趕考,幹脆半路上就被土匪給截了。和他一起被劫的還包括一批京城來的人馬。其中就有陸沉。那時陸沉才十二歲,比賀平安還瘦、還矮,看起來一副半死不活的樣子。但是一路下來,好多俘虜都病死了,陸沉雖然也病過好幾回,卻每一次都命硬的挺了過來。第一次得了瘧疾,沒人管他,他喊住了林仲甫。“這位先生,我們做個協定可好?”“什麼協定?”“這次你救我一命,下次你若有難我便救你一命。”林仲甫看著這個麵色蒼白氣若遊絲的孩子,把他背了起來,淡淡說道,“同是天涯淪落人,本就該互相照應著,林某不求下次你能救我一命,隻求這次,你自己能挺過來……”林仲甫從來都沒想過這個自保且難的孩子能救自己。——直到陸沉殺了山寨頭領,燒了寨子,拉著他從火海中逃出來。山野間,林仲甫向陸沉抱了一拳,“林某原本就要赴京趕考,看小兄弟也是京城人氏,不如結伴上京可好?”陸沉說,“不去京城,你和我留在這兒吧。”林仲甫一愣,這東南對他來說就是荒野蠻夷之地,恨不得快點離開。這時陸沉卻讓他留下,怎麼可能。於是便拒絕了。山風呼嘯,火光瀲灩,陸沉的眼睛裏閃爍著一片紅光。他望著遠處,自語般說道,“十年以內。”“什麼?”林仲甫問。“十年以內,我帶著你,殺回東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