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簾傾瀉,猶似玉龍飛舞。嘩啦嘩啦的瀑布聲在漆黑的夜晚獨自澎湃,自顧洶湧,整整一夜。直到月落星稀,初陽破曉,這才將楚喬與薄野鳳賢間幾乎要實質化的黑鬱稍稍照進去一絲陽光。同時也令他們各自掩藏在黑暗中的沮喪明明白白地曬於白日青天之下。
沒有被人窺見隱秘的尷尬,也沒有弱點被人洞察後的懊惱。並肩而立的兩人在此時達到了一種詭異的和諧。同病相憐的楚喬和薄野鳳賢,頭一次融入彼此的世界。不用言語,也不需眼神,兩條平行線竟然交會一點。距離不再遙遠,天涯海角真的縮地成寸,成為咫尺之距。
花香怡人,鳥蟬和鳴,猶如世外桃源的瀑布美景中,慢慢地湧現出那麼一丟丟的歲月靜好。外界的一切紛擾,自身的一切煩憂,在二人徹底暴露後突然遠離,隻剩下最真實的自我佇立於飛虹瀑布前。
“我自幼喪母,父親格外憐愛。但父親很清楚,我身為他唯一的子嗣,麵對的誘惑遠比這身份帶來的優越要多得多。想必你也有所耳聞,我的父親薄野怵並不是薄野家的嫡係。當年也隻是個旁支庶子,雖然因為資質極佳也得到族內的大力培養,但名不正言不順,很多時候遭遇的嫉恨遠遠要比得到的多。從底層一步步走來,父親遇到的危險不計其數,所蒙受的陰謀算計更是不勝枚舉。直到父親化神大乘 ,圍繞在他身邊的狡詐惡毒這才紛紛退散。是以父親是再清楚不過這修仙世家背後的醜陋與陰毒。”
陽光輕灑在薄野鳳賢清秀但卻有股子勁毅的側臉,而另一邊臉頰卻埋於陰影之下。一半天堂,一半地獄,不論是薄野鳳賢還是楚喬,都置身於這般的煎熬之下。他們無法怨怪老天,因為他們自身受到上天眷顧。但他們卻無心感激上蒼,因為他們並不真的無憂喜樂,有時還會萬分疲憊、乃至分外悲戚。
“父親擔憂我因為安逸的環境而缺少修行必須的手腕和心機,認不清現實而貽誤自身,所以特意把年僅六歲的我隱藏身份留在凡俗長大。雖然隻有短短五年的時間,但失去‘修陽界第一強者之子’身份的我,無依無傍,在薄野家族的凡人子弟中受盡欺淩。”薄野鳳賢一邊說著,一邊沉浸在了過去那些不堪回首的記憶中,連那被陽光照耀的側臉也失去了溫暖的溫度。
“之後,父親又把我改頭換麵,偽裝成五靈根的廢柴放入薄野家的修仙族學中。僅僅三年,我就清楚地知道了,如果沒有我的父親,沒有雙靈根的資質,我薄野鳳賢所要經曆的人生就是在白眼與嘲諷中度過。也是在那段時間,我完完全全地體會到了修仙世界的冷酷與殘忍。”說到這,薄野鳳賢微微合上眼睛,將眸底突然湧現出的水霧給徹底遮擋回去,掩飾住自己的脆弱與失態。
稍帶哽咽的語氣,略略顫抖的聲線,即便楚喬的目光隻是鎖定在雄渾的瀑布之上,也依然能夠清晰地辨識出薄野鳳賢此刻的真情流露。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盡管彼此所經曆的故事不同,但卻都是早早地被迫見識到了修仙界的醜惡。無言的理解,即便是沒有言語沒有對視,隻要楚喬靜靜地站在一旁,就是一種支持,一種安慰。心有靈犀甚至不需要任何東西來點通,隻是並肩而立就足夠了。
感同身受,或者楚喬的遭遇比之薄野鳳賢更為殘酷。父母雙亡,流落下界,一息之間,天塌地陷。這個世界以這般令楚喬毫無防備的慘烈突如其來,直接擊碎了她周身的玻璃泡。她既沒有如薄野鳳賢那般在背後為她遮風擋雨的父親,也沒有時間像薄野鳳賢那樣徐徐地接近真實。一切都太快,太突然,以致她都來不及悲傷,就要獨自直麵這於她來講完全是神話的世界。
七彩虹橋,高懸飛瀑之前,如夢似幻,將楚喬與薄野鳳賢的黑眸映入斑斕顏色。咽下突然泛起的悠悠傷感,薄野鳳賢又回到了之前清冷的狀態。記憶一點一滴地浮現,束縛的心也在慢慢抽離層層纏絲。“十四歲時,父親東奔西跑為我湊齊了無數天材地寶,用了整整兩年的時間為我洗煉靈根。於是在我十六歲生日之時,我薄野鳳賢終於得以用天才之資來麵對世人。”
說著,薄野鳳賢又不禁垂下雙眸,掩去一池的苦澀。“化神道君的親子,媲美單靈根的資質,整個薄野家族的傾力栽培,我所有的一切都變得理所當然。二十歲築基,隻換的得人們不出所料的恭維,可哪有人記得我才僅僅修行四年而已。七十歲結丹在眾人看來不過是理應如此,可誰會想到我獨自在煉金窟生死拚殺的艱險。我是修陽界第一強者之子,所以薄野鳳賢理應是同輩人中最為出色的俊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