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武十七年,冬,十月十九日,劉秀廢皇後郭聖通為中山王太後,改立貴人陰麗華為皇後。詔書說:“皇後懷執怨懟,數違教令,不能撫循它子,訓長異室。宮闈之內,若見鷹鸇。既無《關雎》之德,而有呂、霍之風,豈可托以幼孤……”

郭聖通就這樣黯然離開了相伴十六年之久的洛陽南宮。在那個日暮的黃昏,她回望那片曾經載滿她歡笑與淚水的宮闕樓閣,兩行清淚自臉頰緩緩而下。

在那裏,他曾於清晨為她描眉,她曾夜間為他羹湯,春日踏青、秋日賞菊,她還記得他溫暖的懷抱,可他是否還記得她銀鈴般甜美的笑聲。

那一年,真定滿城狂歡,紅燭搖曳中,她驚喜地發現那個男子原來竟如此俊俏儒雅。

那一年,鳳披霞冠的她端跪於他一側,接受著滿朝文武百官的轟然跪拜,身側的他已登九五,而她已然成為東漢開國皇後,統領後宮的萬凰之王。

那一年,臥榻上的她汗濕鬢發,疲憊不堪,但看著他抱著第一個兒子時狂喜的表情,她滿足地笑了。

那一年,舅舅劉揚謀反被誅,後宮中,她惴惴不安,不敢正視那個男人的雙眼,他卻含笑一把摟住她,目光裏飽含信任與深情。

那時的她覺得自己是被上天眷顧的女人,擁有讓全天下女人都仰望的幸福。雖然她也曾聽說過那句“做官當做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雖然她也常常見到後宮中那位秀麗恬淡,仿佛與世無爭的貴人,但凝視著銅鏡裏那張花容月貌,那與生俱來的高貴氣質,她自信地笑了。能夠顛覆一個君臨天下的男人年輕時的夢想,或許隻有她能做到。

光陰如梭,銅鏡裏雖然看見幾絲魚尾紋隱於眼角,但依舊遮不住她無雙的容顏,隻是那張依舊俏美的臉上越來越難覓自信幸福的笑容。她的男人在這十數年中擁有了十一個兒子、五個女兒。那個女人如同與她比賽般成為其中五位皇子的親生母親。他越來越多地讓那個女人陪伴左右,而她作為母儀天下的皇後,卻隻能獨守後宮。看著那個女人依舊恬淡卻掩飾不住的愉悅表情,嫉妒如毒蛇般湧出來吞噬著她的心。

人道七年為一癢,而他們在一起已經十五年。她早已非當初那笑靨如花的少女,略帶傻傻的嬌嗔變成了喋喋不休的抱怨,他往日還能細心聽她傾訴,含笑撫其秀發,如今卻不發一言,拂袖而去。還能去哪裏?不是在宣德殿批閱,便是於那位貴人的宮中就寢。

她變了,變得多愁、敏感、易怒。後宮嬪妃、下人們都不解,貴為皇後,太子為其所出,聖恩依舊,她還有何煩惱?隻有她內心知道,自己需要的,僅僅隻是獨占他的心。

終於,她爆發了,不顧身份地哭天搶地一通後,看著他那冰冷的表情,那道足以刺穿她心的眼神,她突然明白,自己已經永遠失去了他。

在時間麵前,我們什麼都不是。這個世界就是如此奇妙而殘酷,充滿了偶遇和沒有理由的分離。

郭聖通學會了平靜,她默默地離開了洛陽南宮,搬入了象征另一個意義的北宮。

也是在這一年,郭聖通所生次子劉輔受封為中山王,同時把常山郡增並入他的封地。郭聖通之弟郭況徙封為陽安侯,封地擴大。她的堂兄郭竟,受封為新郪侯,官職一直做到東海相。堂弟郭匡則被封為發幹侯,官職做到太中大夫。甚至連她的叔父郭梁,因為沒有後嗣,其女婿陳茂也得到了封侯的待遇。而郭聖通所生皇長子,“戚戚不自安”的太子劉強主動請求光武帝改封他為藩王,劉秀竟然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