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真皮沙發上的人立即聞聲站起並望了過來,那原本冷靜中帶著期望的眼神在瞧清楚我後有了不確定的狐疑。“你是,采靈?”
我望著他。原本斯文高瘦的少年如今高壯成熟不少,我沒忘那天在北園酒家遠遠見到的那個挺拔的背影,正如我所印象中的,自他考上大學後一兩年回家一次的模糊記憶,我與他,是不熟的。在共同的回憶裏,我是個無聲的影子,他是個有著自己理想天地的寡言少年。考上大學後的他每次回來,他忙,我更是不敢接近他,怕媽媽見了越發想起她兒女的差別,是那麼地大。即使曾經是我那麼地渴望著他們的一切,想著,就算是接近那個世界也好。
“你真的是采靈嗎?”他走到我身前,睿智而銳利的眼睛直望入我的。
我仍是看他。他越長大越像爸爸了,隻是麵部神情不像爸爸那麼僵硬,像塊老木頭。他是英俊的,濃眉大眼,我們家除了我外,全都是俊男美女,因為近幾輩的基因都非常好,姐姐們也從小就是校花當到大,隻有我是例外……不要再想了,我微晃了下頭,唇邊浮起一抹淡笑。“我是傅采靈。”我說,看著他得到確定後吃驚的神色。
“真的?你、你怎麼變成了這副模樣?”
“不然我應該是怎麼一副模樣?”我忍不住說。
他更吃驚了,可能不習慣現在的我吧,我忖道,一個常年不語而身上沒有一絲陽光氣息的逆來順受的小女孩突然變成一個清麗絕俗的美女不說,居然還會拿話譏誚人,的確夠讓人吃驚的。不過,江上春沒向他仔細報告過我麼?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再度開口:“你怎麼一聲不響地就離開家,很多人都擔心你。”
我有點忍不住想笑。隻好走到沙發坐下,看著幾上還放著不動的咖啡,對著也走到對麵坐下的他說道:“沒有一聲不響,為了離開那個家,我想了整整十年,計劃了八年。”再看到他驚愕的麵容我不知怎地竟有些失笑,“而且,我認為我的離開讓人高興的成分比擔心大多了。”
“你怎麼這樣說?雖然你從小不符合爸媽他們的希望,但也是他們的孩子,我們家中的一份子,我們當然關心你。”他微皺著眉說道,大概是以為我在說氣話吧。
是什麼樣的關心?我閉上眼就能想出一大堆媽媽會說的話,那些話我翻來翻去聽了近十年的時間,聽到我想欺騙自己都做不到。
“你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我定定地看著他,突然覺得這種對話實在沒意思,幹脆敞開態度。
“要是以前我聽到這句話可能會高興得每天念上十幾二十次,每晚都興奮得睡不著覺,可是我現在不是以前的傅采靈了,說實在的,我對以前的事情是能不想就不想,我跟你和姐姐們沒感情,對爸爸媽媽則隻有一個印象,我終於成就了他們對我最卑微的希望——不要出現在他們眼前讓他們再丟臉下去。在那個家裏,唯一關注我的人隻有奶奶,我是她養大的,沒有她的開導,我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子,你知道一個連父母都不喜歡的孩子在那個地方有多遭人厭嗎?別人不會看在誰的麵子上對我和顏悅色一些,我從小到大甚至沒有一個朋友,我隻有奶奶。”
頓了頓,我穩定了下情緒放緩了聲調繼續道,“其實你不必關心我怎麼樣的,以前既然忽略,現在也不必想起,一切都已經過去了,我現在活得很好,奶奶那裏我還是有跟她聯係的,相信你也知道,其他的,我想沒必要再談。”
“我知道你有寄錢給奶奶。”
他怔怔地望著我喃喃地說著,臉上不住地變化著神色,眼神是那樣的驚愕、不可置信,“可是以往的生活真讓你痛苦得必須把自己的容貌換得與以往完全不同?有這樣的勇氣你為何從不說出來?”
他們對我的打擊是從小到大的,而我的性子是柔順裏有著不可妥協的倔強,怎麼會沒有反抗過?我隻是太過期盼他們的愛,勉強自己多罷了。
但是整容?我搖了搖頭,手撫著嫩滑的臉頰,要解釋太難,幹脆騙他。“我沒有整容。我是……大病了一場後才變成這模樣的。”說話騙人是會上癮的,我現在有點習慣了。
“是麼?”
他似乎不太相信,不過相信他對以前的我也很模糊,說不定連容貌都沒法子清晰地想起呢。過了一會兒,他才不在意地點了點頭說道:“你小時候我們確實對你不夠關心……爸媽他們的觀點也不太妥當,對我們的要求也嚴格了些,不過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再怎麼說你是他們的女兒,你離開家他們自然也會擔心……唉,我和瑩月凝星她們自小堅強自信有自己的生活和目標,也就不太在意父母對我們的態度,倒沒察覺到你的感受……我很抱歉。”
“你不用抱歉,沒有誰得為誰的人生負責,而且,你也沒有錯。”
他搖了搖頭,“我們對你太過忽視了。”
我也搖了搖頭,不想再討論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