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認一麵鏡子為諍友(1 / 2)

鏡子無疑是誠實的,它不會刻意討好迎合誰,也不會無端醜化排斥誰。從中快樂者看到自己的快樂,鬱悶者看到自己的鬱悶,無鹽是無鹽,西施是西施,皆絲毫不爽。一麵鏡子能使人內外兼修,鏡子的功德不可謂不大,賢者的自覺性也不可謂不高。

日前,好友謝東山從蟄居二十年的蝸廬搬入了別墅,由一貫低調的荊棘鳥升格為鳳凰,我自然要去參觀他的新宅,恭賀喬遷之喜。謝東山的職業是工藝美術設計,他對房間的色彩和光線絕對講究,特意將各個房間標顯出不同主題,比如說客廳注重“祥和”,臥室注重“私秘”,書房注重“博雅”,廚房和衛生間注重“明淨”,依著主題構想的思路,他在材質的選擇、燈飾的搭配、家具的擺放上都挖空心思,絞盡腦汁,看起來確實怡情養眼。我跟謝東山是那種打小就互識老底的鐵哥們,平日總喜歡打趣對方,這回,我的老毛病又犯了,忍不住調侃道:

“房子整這麼漂亮,金屋藏嬌是完全夠用了,可你將劉禹錫的《陋室銘》掛在哪麵牆上都不太對景啊!”

“算你老兄眼最尖,我早把那玩藝兒給扔了。這麼多年,我可折準了一條規律,隻要它一上牆,窮鬼就上身,晦氣揮之不去。”

“別逗了,你會把它扔進垃圾桶?我記得那幅字出自本省一位名家之手,與書法珍品挨邊兒,是個值錢的金鵝蛋,應該能換不少銀子。”

“真佛麵前不燒假香,扔是沒扔,我把它賣給了一位自稱‘當代顏回’的朋友,他住在北正街,去年從死氣沉沉的單位下崗,在清水塘古董市場擺地攤,有一搭沒一搭地搗騰字畫。《陋室銘》出了門,他如獲至寶,我解除了魔咒,一事兩便,各得其美。”

“什麼‘各得其美’?你這是典型的嫁禍於人。他拿了你的《陋室銘》,往牆上一掛,還不要多住十幾二十年寒窯!”

調侃歸調侃,謝東山臉上興奮的潮紅仍未褪去,當他將我引入二十多平方米的大書房時,那種眉梢掛笑、眼角堆歡的得意勁兒更是絲毫也不加掩飾。謝東山的藏書不少於三千冊,昔日他蟄居陋巷,書多成災,全都像沙丁魚似地擠塞在床鋪下和牆腳邊,現在新書舊籍各自歸隊,無不揚眉吐氣,神采奕奕地站在黑胡桃木書櫃裏,接受客人的檢閱,等待主人的召喚。唯獨令我疑惑不解的是,書房裏居然立著一麵大鏡子,莫非這位老兄讀書時還喜歡搔首弄姿,顧影自憐?謝君在鏡前做了一個“擲鐵餅者”雕像的動作,然後開口便是高論:

“這是一麵魔鏡,能將人的心肝脾肺照個通明透亮,就算你大半夜穿上蝙蝠俠的隱身衣都無法藏形。”

“別神吹海侃了,老兄,你還不如幹脆說它是《紅樓夢》中癩道士贈給賈瑞的風月寶鑒,正麵顯示美女的出浴圖,反麵呈現骷髏的恐怖片,而且是等離子,高清晰度,那多帶勁!”

“我可不是跟你開玩笑。比如說,早晨起床,我往這鏡子麵前一站,臉色紅潤,精神飽滿,心裏就會立刻作出暗示:我健康,我快樂。這一天便有了一個相當不錯的開張。”

“你是說,做單身貴族都做得六神無主了,每天得讓這麵寶鏡誇獎一番,你才能美滋滋樂顛顛地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