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某些官員成為意誌力堅強的超級鐵人,麵對金山銀山美人美物不動念,不伸手,不開葷,怎麼可能?說不定什麼時候,他們就放開了膽,撈過了界,連汪洋大盜見了,也自歎不如。
在舞台上,在電影中,牛得草飾演的“七品芝麻官”帽招兒蕩而蕩的,眉眼兒擠而擠的,自顧自搖頭晃腦地唱什麼“當官不為民作主,不如回家種紅薯”,曾博得滿堂喝彩聲,那兩句台詞也成了流行的諺語。封建社會的官員竟有如此之高的覺悟,真是難能可貴啊!
然而,在現實社會放大的舞台上,劇本卻有些兩樣。原湖北省副省長孟慶平、原浙江省副省長許運鴻、原江西省副省長胡長清均在一九九九年因貪贓枉法而被捉,千禧年則更上一層樓,連全國人大副委員長成克傑這條吞舟之魚也落了網。三條“揚子鱷”加一條“大白鯊”,吞噬的賄款均在數百萬元以上,多者達數千萬元之巨。一千萬元人民幣是個什麼概念?假定普通職工月收入為八百元,年收入為一萬元,則一千萬元是共計一千人的年收入,即便是刀口舔蜜的江洋大盜,要擄取這樣一筆巨額財寶,也是千難萬難的。成克傑等人為官更甚於為盜,這已是觸目驚心的事實。
我不禁想起,同為封疆大吏,晚清的某些高官似乎比今日的某些公仆更有覺悟得多,至少是更收斂得多。比如兩江總督陶澍就從不亂來,他在安徽巡撫(相當於省長)任上時,深感官場腐敗,看出“子民”與“父母官”之間早已形成深刻的仇隙,那些威福自享的官吏“其於百姓則魚肉也,百姓視之,亦虎狼也”(《陶文毅公年譜》)。試想,民與官的關係已惡化為魚肉與刀俎,牛羊與虎狼的關係,該多麼可怕和危險!欲以一人之力澄清安徽一省的吏治,即便他手提尚方寶劍,掌握生殺予奪之權,仍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何以見得?一者,貪官汙吏十分奸猾,彼此勾結,慎為掩護,不易徹查;二者,體製上的漏洞任誰也堵它不住,偌大的溫床更是無人有偌大能耐將它鏟除。陶澍治來治去,功效甚微,無可奈何,隻好撰一副自警聯高掛於府堂之北:
要半文不值半文,莫道無人知者;
辦一事須了一事,如此心乃安然。
他決意做宦海清流,這是傳統知識分子內心最深處的自潔精神在起緩釋作用。然而,具有如此定力的人少而又少,更多的官員受利益原則的強力驅動,自汙的快樂恰似吸毒上癮一般,如何能夠戒絕?
在封建社會裏,既然是“衙門”獨大,那麼躋身於國家的管理層(政府)中,換言之,一朝脫下青衫,踏上仕途,即意味著權勢、榮耀、威福、黃金、美女……凡人類七情六欲求之若渴的東西,均紛至遝來。官愈大,位愈尊,權愈重,則享受愈豐。——故而惡棍、小人無不視仕途為利途,他們作了官,則無須剪徑、販毒、綁票、搶銀行、開妓院、走私軍火,無須受太多的辛勞,冒太多的風險,賊之所需,官皆有之,取舍用藏皆可運乎一心,存乎一意。因此客觀一點說,貪官比強盜更可怕。強盜即算是明火執仗,公然搶劫,也會“買賣做成就跑路”,決不敢像水蛭似地咬定“腿杆”不放鬆;貪官則肆無忌憚,他們比海中八爪章魚的吸盤還要咬得緊,死死咬住某個部位,吸“血”無饜。古人所說的“匪過如梳,兵過如篦,官過如剃”,自是指明了一種事實。在古代,天下是皇帝老兒的私產,貪官吞的是皇家的銀錢,皇帝老兒還能不嚴於吏治,堵絕賊路?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就算是像雍正皇帝那樣大開殺戒,天天切瓜似地砍人,賊路也還是堵絕不了。
貪官聚斂了如山如海的老百姓的血汗錢,可以隨心所欲,大把大把地揮霍,還要幹出許多可惡的事情,讓大家生氣,諸如垮橋垮堤垮房的慘事,我們就屢有耳聞。貪官賬號上的巨額財富屬於幾何增長,你若單憑勞動和智慧去苦掙,再努力一百輩子都不會挨邊。有一次,閑談官場陰暗麵時,我問一位在學界素以正直著名的老學者,如果他當了大官,手中握有實權,會不會貪?他絲毫不虛偽地說,他肯定會貪,既然賄賂公行,你不貪,便會顯得你弱智,顯得你不合群,唯有自汙才能自我保護;他還說,這是體製的問題,與個人私德沒有必然關係。若換在西方,在美國,在日本,在新加坡,公務員收賄行賄,犯了法,很少能僥幸過關,一旦露餡,不僅要遭牢獄之災,還會聲名狼藉,屍臭十年不絕,他的幸福便算是到了頭。因此在先進發達國家,即使是個人私德有嚴重缺陷的官員,在毫不留情的傳媒與司法眈眈虎視之下,也會反複權衡利害得失,不僅屁股下要收拾得幹幹淨淨,而且手腳也來不得半點髒汙。真逼著他們做到“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