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幻,巨大的夢幻很可能會壓碎輕巧的人生,你不是不明白,在不歸之路的附近還有一條妥協的羊腸小道可以回頭,可以回頭而誓不回頭,這才顯示出你傲岸不羈的個性。

你不像是這個時代的人,氣質、性情和格調都不像,你仿佛生活在遙遠的前朝,長袖善舞,蛾眉工愁,可惜漢家天子早已灰飛煙滅,未央宮和昭陽殿也都成了故紙上的風景,真可惜啊!

你掃視滿街滿市熙熙為名攘攘為利的男人時,總是眼露鄙夷之色,這些黃泥做的骨肉在你看來,比怡紅公子所見到的濁物更為惡俗不堪。這就不奇怪了,你清水做的骨肉至今無法交付,將軍怕白頭,美人恐遲暮,你不甘心,若肯甘心就不是你,而是另一個降格以求的女人。

在眾多樂器中,你不選擇鋼琴,不選擇小提琴,偏偏選擇早已被人冷落一旁的古箏,從你指尖淙淙汩汩而下的不是滴滴香濃的流行音樂,絕對不是;而是幽怨清絕的古曲,聽明白了,骨縫裏會陡然生出一股涼意,可如今真能聽明白的,舉世又有幾人?未必就失望,你可以想象眼前坐著虯髯客那樣的俠士,或是蘇東坡那樣的才子,如果有足夠的誠意,漢武帝的大駕也能請來,他斷不會長門一步地,不肯暫回車。年複一年,日複一日,你沉浸在古典樂韻的深處,不能自拔,也不願自拔。

隻要想象力常新,你即可在五千年的曆史回廊中瀟灑來去,你的夢幻無邊無界。要說,你雖是一人,也是千萬人,可以是水湄浣紗的西子,掌中起舞的飛燕,塞上懷愁的昭君,也可以是慧眼識英雄的紅拂,香閨情無限的鶯鶯,葬花隻自憐的黛玉。可以是任何人,唯獨不是自己。想象給予你最寬敞的舞台,當你通身皆戲的時候,遠離浮躁喧囂的現實,如同倩女離魂。

現實生活可以容許你心猿意馬,但決不會容許你完全拆除它的樊籬。曾幾何時,你是樂團裏的“當家樂手”,奉調進京演出,不隻一次兩次,到如今,電聲樂器欺行霸市,雅樂有人奏,卻無人聽了。也好,你免得再對牛彈箏。

你孤傲不群,冰清玉潔,我行我素,這一切並不妨礙任何人,也不傷害任何人,可長此以往,你還是未躲過舌如刀尺者的議論。

“她目高於頂。”

“她呀,冷若冰霜。”

“未必真的就冷,說不定是一座火山。”

“火山口在哪兒?”

照例是一陣七葷八素的壞笑。眼見那些自命不凡的男人總在背後竊竊私議,嚼舌頭就如同嚼口香糖,你對他們更加嗤之以鼻。

有時,你想,若要跟這些濁物共同生活,簡直就是與狼共舞;若想從這些濁物那兒獲取愛情,簡直就是與虎謀皮!

你原本為愛而生,為愛而生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然而,泛覽世間須眉,盡是酸腐不堪的八股文章和窮斯濫矣的通俗讀物,你不想自找委屈,當不得不麵對那些鼓足餘勇拚死吃河豚的追求者時,你頂多睃一眼他們精心設計的“封麵”,好奇心到此為止,再也不去細讀內頁的任何一行正文。

為愛而生的女人,留給你的隻有絢美如虹的夢幻,隻有夢幻之後的泡影。

你要的不是小女孩望眼欲穿的白馬王子,而是古風未絕的豪邁卓犖之士,真若遇見了,你絕不會忸怩作態,低頭走開。你會將自己交付出去,給他,像飛蛾撲火,可以預見的灼痛,那正是你所需要的。心愛,才會心痛,你但願自己是虞姬,能在窮途末路的楚霸王麵前且歌且舞,訣別的時刻,毅然用自己的頸血染紅三尺青鋒,讓那一瞬間美麗千年歲月。

將小女孩夢中的白馬王子置於英雄豪傑的身邊,就好比在昆山之玉旁放一塊奶酪,那算得了什麼?要就要昆山之玉,被地火煉過被寒雪淬過的昆山之玉,你願死心塌地做他的女人,彈箏素手,添香紅袖,都隻為他。縱被無情棄,不能羞,又豈止不能羞,而且無怨無詬。

為男人而心痛,無論這男人是誰,女權主義者都不會讚同,但你不是女權主義者,你不要權力,你隻要愛,除此之外別無所求。

夢幻,巨大的夢幻很可能會壓碎輕巧的人生,你不是不明白,在不歸之路的附近還有一條妥協的羊腸小道可以回頭,可以回頭而誓不回頭,這才顯示出你傲岸不羈的個性。

真實的你,走過了春天,走過了夏天,在平和的秋日,把高傲留給自己,把美麗奉獻給歲月。你沒有錯,你的愛情並非毫無著落,“時間”豈不是最偉大的英雄?古往今來所有風流人物都隻是他鐮刀下不堪一擊的麥穗,金黃的麥穗。你的美麗,你的愛情,被他收獲,這並不是一場空。

我隻想問,在夢幻的盡頭是什麼?

仍是夢幻,隻要你樂意,整個人生都可以被這無邊無界的夢幻所包容。

那麼,你是否真正樂意?

你點了點頭,你的無言,是最好的表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