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四十六(1 / 3)

又扯遠了。扯到瓜哇之國了吧。

其實,我讀曆史,真的是隻喜歡神話時代,傳說時代的。半信史時代也差不多呀。後來的,我真不喜歡!太血腥了,太殘忍了,太殘酷了,太無情了,太不把人當人了,太他媽的烏龜王八蛋了。所以,在這方麵,我還是佩服毛主席,佩服中國共產黨的,一切的剝削階級,絕大多數的帝王將相,不是好東西!是汙泥濁水,是爛泥塘,臭茅廁,醬菜缸,就該蕩滌幹淨,就該打翻在地,就該徹底埋葬,就該煙消屁散。

真是惡心呀,毛骨悚然,齒底生津,不忍卒讀,丟人現眼。老子殺兒子,兒子殺老子,妻殺夫,夫殺妻,兄弟互殺,手足相殘,還沒完沒了呢,還千百年呢。貪汙,腐敗,陰謀詭計,冤獄酷刑,臭氣熏天。

哪能這樣呢,為了一點點權。哪能這樣呢,置老百姓死活而不管。戰爭連年,餓殍千裏,白骨累累,荒無人煙。你爭我奪,一仗連著一仗。水蝗旱災,又禍殃連連。幾多艱辛,幾多苦難,好不容易積攢下的那點家底,一場戰火又付之一炬。幾多坎坷,百年千年,百姓血汗,文明成果,點滴之存,天可憐見,大災過後,廢墟狼煙……

怎麼辦?怎麼辦?讀著這樣的曆史,你想跳腳罵娘。怎麼辦?怎麼辦?這還了得呀,讀著這樣的文字,不由你不淚流痛哭,對天長歎!特別是夜間不能讀史,那樣你會瘋,夜哭會驚悚四鄰,不哭又難扼嗚咽,你可能會找個沒人的地方行走,夜遊,夜遊,不停地遊蕩,怕天會亮,怕停下路短。你就想這麼一直走下去,路無涯,人無眠。

無涯無眠呀同誌們,路無涯人無眠。

——紀元前二十七世紀——當然你說二十八世紀也行,那時剛開始發明文字,也記不準確具體時間——說是一個叫倉頡的發明了文字。他是怎麼發明的呢?當然來源於生活。生活中的種種痕跡。月圓月缺,河長湖圓,鳥獸走過留下的爪印也是好東西呀,驢馬牛羊豬狗雞,都有痕跡,都可記下來。這就成了文字。當然是方塊字,當然是我們使用到現如今也還在使用的方塊字。

但老天爺卻害怕了,鬼鬼神神都害怕了。文字,文字,文字是要記事的,有些事能記下來嗎?有些事可記下來,有些事能記下來嗎,能讓後人知道嗎?知道了祖宗臉上會多麼無光無彩羞於見人呀。

所以,倉頡老人家靈感大發決定造字那天,老天爺在天上哭了一夜,鬼鬼神神在荒野裏在倉頡家院的四周哭了一夜。老天爺哭得哞哞地神鬼哭得嗷嗷地。但倉頡也是個驢性子,強種,不為老天爺左右,不受鬼鬼神神幹擾。硬是決定造字。文字造出,有利有弊,利也弊也都是讓我們知道了過去。

利不說跑不了,正如現如今說的成績不說跑不了。而弊呢?弊不說不得了。人生識字憂患始,從此我們人類日增煩惱自尋煩惱,悲從中來,禍從天降,一個接一個的煩惱。

有些東西有必要記下嗎?

但倉頡說,做都做了,還怕記下嗎?

於是有了“炮烙”,在青銅柱上抹油膏,下麵燃炭火。人就綁在銅柱上,夏王朝的君主姒履癸最是欣賞受刑人的掙紮與悲號。當然,這樣的君主又是“英明”的,自比天上太陽,“太陽亡,我才亡”。

於是有了喜歡敲碎女人腳骨,剖開孕婦肚子看胎兒模樣的商王朝君主子受辛。這老兄不僅也同喜歡“炮烙”還竟更喜歡人肉人醬。可憐的九侯、鄂侯、姬昌三位忠臣大人喲,連同家人子女,都變羹變湯。姬昌更苦更可憐,兒子姬考先死做羹,父親還得一匙匙咽下,吃肉帶喝湯!

而這一切,並不需要罪名,罪名罪狀俯拾皆是。“誣以謀反”可以吧,“腹誹”可以吧,“莫須有”可以吧。而說你謀反,你就謀反,你現在不謀反,你以後會謀反,你活著不謀反,死後會謀反,你陽間不謀反,你陰間想謀反。你嘴上不說你心裏反,你嘴角動一動,眼皮翻一翻,你腹誹肚裏想謀反。你說你沒有,事實上沒有,事實上沒有可並不見得就沒有,所以就是莫須有——

有了這,所以國家長年“血盈街市”,因了這,到紀元始腐刑剕刑仍盛行,不殺你,也還挑筋割屌。

人權,人性,法製,公論,到此該差不多了吧。你要想自由,必須先犧牲他人自由,誣他人謀反,你才有性命。你要想全屍全襠做個會走路的男人,對不起你先得學會昧起良心,告他人腹誹,丟掉他人性命。他人危險,你才安全,他人獲刑,你才幸免。莫須有當然更好更實用,沒有的不見得就沒有,這於法於理多麼周到周嚴,周到得隨時可到,周嚴得無可挑剔,密不透風。密不透風還不行,還要天衣無縫,每字每句都嵌入法律條文。這條文當然又是無比的周嚴,有莫須有在,還有什麼事辦不成?

所以,您老人家就請好吧,就聽命吧,哪有冤和被冤,哪有刑求口供。您隻有心甘情願,您隻有聽天由命。您千萬不要申訴翻案,因為那樣罪責會愈發苛重。原因是陷害您的是法律專家,上頭撐腰的皇上也是絕頂聖明。

生在這樣的國度,又恰逢這個時候,你就跟著受罪吧,刑期到,罪受完,哢嚓一刀,才能安生清靜。

一案連著一案,一冤再牽一冤。還都有父母兄妹,還都有妻兒孤仃。父母白發,妻兒孤仃,萬千亡魂,多少悲情,誰為之哭,誰為之痛!

對人的傷害是最大的傷害,對人性人權的摧殘是最大的摧殘。作不完的孽,遭不完的罪喲,像是沒了沒完。惡果連著惡果,惡因連著惡因,惡因產生惡果,惡果再生惡因。

陰謀陰謀,陰謀連著陰謀。

腐敗腐敗,一窩惡似一窩地腐敗。

您就跪著說話吧,頭再也不得抬。低眉順眼,戰戰兢兢,三叩九拜,朝拜堂拜會拜,膝蓋骨不會不軟,脊梁骨不會不酥。頭腦不會不傻,智商不會不糨糊。

接著作孽吧,一茬一茬,一輩一輩。

忍氣吞聲,諂媚取寵,舔腚溜須,指鹿為馬。再加上可恥的宦官製度,真夠一鍋了。

對此,我認為發明宦官製度的周王朝和製造誣以謀反的費無極,連帶定人腹誹、莫須有之罪的秦檜大人、劉徹皇帝,真是人類曆史上頂尖級的臭蟲、大蛆、毒蛇、惡魔,我們當記住他們,永遠切齒地記住他們。

這個周王朝喲,本來就是個多妻製的部落。掌了權後,還了得呀。妻子不夠要妃,妃子不夠再嬪。還不可著勁兒折騰!嬪妃十個八個不行,就千兒八百,千兒八百不行,就上萬,成千上萬再不夠就幾萬幾十萬——我這可不是瞎說,皇帝的妃嬪宮女搞到幾十萬的,可不是沒有。好像後來的隋煬帝楊廣就差不多,後宮加各地行宮之女,就好像過了十五萬之多。

——一個男人擁有的女人太多了,又都是挑選的,好看的,年輕的,用也用不完,但也不想便宜了別人,怎麼辦?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她們像囚犯一樣關起來,關閉在戒備森嚴的皇宮之中,讓其與世隔絕,讓其除皇帝之外再見不到其他男人。可是,那大數量的一群女人也要吃喝拉撒呀,也要男人去看管呀。怎麼辦?於是周部落姬姓酋長們就想出一種辦法,一種滅絕人性豬狗不如的殘忍辦法。把男人的生殖器割掉以供差遣。讓你男人不是男人,是男人做不成男人的美事,隻能做男人的苦事。

唉,那就閹人吧,成千上萬——幾萬幾十萬——

不心疼的,窮人多的是,他們想讓閹。

挺好玩的,閹了他們,自己的女人都保住了,紅杏再不會出牆,綠帽子再不擔心戴上。特別是自己享樂,他們不能享樂。自己男歡女愛,他們幹著急也不能男歡女愛。就是一種挺美挺恣挺韻味的事兒。

閹,再閹他千兒八百,成千上萬,可愛的我們的祖宗姬兄心笑,心想,

當然,我說過了,我是讀過柏楊先生《中國人史綱》的,柏老在書中說,宦官當然是來自哀哀無告的貧苦人家的。因為稍有一點辦法和活路的人,一是自己不願被閹割,二是也不忍孩子被閹割。所以,他引用了一首宦官的詩,詩曰:“孩子啊,你生在窮鄉/官員捉住你,把你殘傷/為了進貢給皇帝,為了獲得金銀/下狠心,把孩子戴上刑具,當做豬羊/上天啊,您慈悲何在,使孩子遭此毒手/神明啊,您公正何在,使官員享福受賞/爸爸送別孩子:兒啊,我後悔生下你/當你初生時/人們都勸我不要撫養/我不忍心/果然你遭到此悲苦下場——孩子告別爸爸:心已粉碎,流下血淚兩行/爸爸啊,從此遠隔天壤/直到死於黃泉,再見不到爹娘——”

柏楊先生說,讀著這樣的史,聽著這樣的詩,看到我們年幼的孩子在身旁蹦蹦跳跳的時候,想到隻不過因我們貧窮,政府官員就把孩子成千上萬捉去閹割,我們會失聲痛哭!

孩子們,千千萬萬的幼小無助的孩子們被閹割後,投入宮廷,永遠與父母家鄉隔離。他們跟宮女的命運一樣,同是投進狼群的羔羊,無依無靠,無親無友,隨時會被殺死、虐死、折磨死。但宦官比宮女更為悲慘,宮女於二十年,三十年後,或許還有釋放出宮的希望,宦官則永遠不能,而是終生奴隸。所以說,中國宮廷是世界上最黑暗的宮廷之一,中國的宦官製度更是文化體係中最最可恥的產物之一。

人民在痛苦、流血、斷頭、被閹割。而統治者能好到哪裏去呢?隻看看後趙皇帝石虎一家之命運,就差不多了。據史書記載,石兄也是一個如大多數皇帝樣愛女人和錢財如命的主兒。他上任後第一件事就是征集美女,一次下指標就要征集三萬餘人。致使後趙政府官員都如強盜般挨家搜捕,美女的父親或丈夫如果拒絕獻出他的女兒或妻子即被處決。當美女選到鄴城時,石虎龍心大悅,凡有超額的地方首長,都晉封侯爵。但等到這暴政引起人民大規模逃亡時,石虎又責怪那些新晉封侯爵的地方首長不知安撫人民,一律斬首。為了容納搜羅來的這些美女,石虎分別在鄴城、長安、洛陽三城,興建宮殿,動員人民四十餘萬,日夜不停地施工。石虎不停地搜刮民脂民膏,說是備戰,僅製造盔甲的工匠就有五十餘萬人,造船工匠也有十七萬人之多。這些工匠多數在繁重的勞作中病死累死,或被監工打殺。全國各地鋪天蓋地的苛捐雜稅迫使缺衣少食的百姓忍痛賣掉親生兒女,以供奉石虎揮霍,等到子女賣盡或沒人再買得起之時,世界上最和平善良的中國農民,便全家自縊而死,道路兩側樹上懸掛的屍體,前後銜接。

——石虎很愛他的兒子,對前頭皇帝父子、兄弟互相殘殺認為“不可思議”。

但最不可思議的恰恰是自己家這一窩老鼠。好戲馬上開演:石虎的長子石宣封皇太子,次子石韜封為親王。鬥爭開始,兄弟二人的凶暴行徑,絲毫不亞於老爹。公元348年,石宣因討厭石韜宮殿的梁木太長,派人將石韜刺死,並且準備把老爹同時幹掉,提前登基。老爹的反擊迅速而殘忍,他率領妻子姬妾和文武百官,登上高台,把石宣綁到台上,先是拔掉他的頭發,再拔掉他的舌頭,牽著他爬到事先準備好的柴堆上,砍斷手足,剜去眼睛,然後縱火燒死。石宣所有的妻妾兒子,全部處斬。石宣的幼子才五歲,做祖父的石虎十分疼愛,老淚縱橫抱在懷中,當行刑官來拖孩子時,孩子拉著祖父的衣服大哭,小手不肯放鬆,連衣服都被拉斷,但終被硬拖去殺死……

這是曆史嗎?問。

這是曆史。書上寫得明白。

不會走大樣?又問。

不會的,我們不敢。司馬遷、柏楊都說。

……還有戰爭,連年的集團間的廝殺。還有革命,一次次的官逼民反。而每一次,家底,國家的家底,不折騰個十之八九,是不算完的。不燒他個灰飛煙滅也是不算完的。東西就不說了,人命最值錢吧,一場戰亂下來,真是讓人心驚。人也死個十之八九嘍。僅舉東漢王朝為例:陝西西安,戰前人口六十八萬,戰後剩二十八萬。陝西大荔九十一萬,剩十四萬。陝西興平八十三萬,剩九萬。熱河三十二萬,剩五萬。甘肅環縣二十一萬,剩一點八萬。河北盧龍縣三十五萬,剩八萬。陝西延安六十萬,剩二點八萬……當然這所謂的縣,是現在的稱謂那時不叫這的,那時的陝西延安叫上郡,那時的綏遠叫朔北,那時的河北叫遼西……當然,我這列舉摘抄的僅僅是一小部分,中國那麼大,當時柏老為說明白,是列了一長表的。

我沒有必要都列出來。但也基本可看出眉目了。真的死十之八九嘍。

剩下的這十之一二、十之二三,戰亂過後又是災,不是災才怪呢,都忙著去拚命去打仗了,誰操心江河水利呀。所以戰亂後多水災,水災過後又必是旱災,旱災過後又必是蝗災——災災災,這剩下的十之一二、十之二三之人,就受吧。餓死,病死又等著你。

戰亂,災害,天災人禍呀,一直是咱們中國曆史上循環性的浩劫。千千萬萬死難的亡魂喲,你們向誰哭訴。再想想那些可憐的兒童,無助的婦女,垂暮的老人,我們為他們悲慟而哭!

這也不是我說的,也是曆史學家們慨歎的。

我說的是:我們的祖宗喲,我們的領導喲,我們自己喲。大家好才是真的好,大家不好,你好不了。我們要記住這些災難。我們要多想想我們的現在和我們的明天。不能讓先輩的罪白受了呀,不能讓他們的血白流。不然,我們仍是暈大頭,冤大頭,傻大頭。

所以,我又要說到我小說中的那位領導了。您要讀點曆史,您要學點文化。您雖是大學畢業,但光靠陶瓷技術是不行的呀。我曾聽一個縣委書記講過,說您到人家縣參加一個活動,會上講話稿念完就再沒話了。大家陪您下鄉檢查指導工作,說一天下來,您沒說到三句話,有時半天沒有一句話。板著個臉,拉垮著個臉,吊喪著個臉,陰沉著個臉,您一整天下來就是這模樣。人家縣委書記和我相熟,問我怎麼回事。怎麼出了這樣的領導?我隻有實情相告:因為他確實沒有什麼好說的,他隻懂得陶瓷,其他的不會——唉唉,一個生活沒一點情趣的人呀,一個隻有靠拉臉板臉陰沉吊喪臉裝深沉嚴肅的官兒呀,也真夠難為的。

所以,關於他的段子特多。所以,他的口碑差得沒有格。據說,一次他還生悶氣:對人講,說我不懂文化,可那麼多文化人給我寄書送書,還都寫上讓我批評哩,還都求著讓我指正哩——

多可愛的領導喲。

所以,我還是要說:當領導內行、外行不要緊,但你要有情趣,但你得是好人,但你得讀史讀藝讀哲,要用此鍛造和澆灌才行。

領導嘛,首先要性情人格無大缺憾為好。不然別去當領導,丟不起那個人。你丟不起,組織跟著你丟不起,群眾為你丟不起,你的親戚朋友、家人也跟你丟不起。

你不能說,不能道,不能幫百姓解憂難,不能為組織作貢獻,要你幹什麼?難道就為看你那張故意裝出來的深沉嚴肅拉垮吊喪之臉嗎?

……打住!峪叢同誌,你操什麼心,一隻老鼠壞一鍋湯,一個幹部不好壞一方。別人不說,你老說什麼?別人能忍,你為什麼不能忍?你比別人能嗎?你比別人有文化嗎?你就責任心強嗎?你鹹吃蘿卜淡操心。你一個農村孩子,中學生水平,也來憂國憂民嗎……

但事情就是這樣的。國家有難,匹夫有責,單位遭罪,我心難安。我說過的,我當過兵,十年。當兵的就是這性格,敢怒又敢言。部隊也是這樣教育的,首長們也都這德性。怎麼了?一個戰士,一個軍人,一個兵,連點雞巴毛事都不敢言,戰場上敢摟槍打炮嗎,敢刺刀見紅嗎?

說來呀人難信,我在部隊時,因為是機關,很小的年紀真認識了兩位很有名的首長。他們真的是典型的這性格、這操行。

其中一個名字叫白樺,二十年代生人,四十年代入伍的兵。是個作家,寫詩寫小說寫劇本還拍電影。我認識他時,我基本還是個孩子,二十啷當歲,剛提了幹,穿四個兜軍幹服,每天在軍區大院裏跑,顛顛地,剛買了塊上海全鋼手表,一百二十五塊錢,紅秒針,專挑的。

琮琮響,格格跑——我可能在不斷地丟人現眼吧——顛兩步看下表,再顛兩步,再看下表,每次看表都抬胳膊,抬胳膊捋袖子看表。

就是這時候,他已是首長了。住在師一級幹部宿舍區裏,出門能坐吉普車,帆布篷,綠的,那更是顛顛的。

但他給我的印象是坐車極少的首長,也很少出門,常呆在家裏。這才是作家,作家不坐在家裏寫書,那是作家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