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處高坡,站在高坡上北望,隱約可見山巒疊嶂,一片清輝之下,四野蒼茫。
“老將軍,是這裏嗎?”回頭想詢問他,卻見他正站在身後,嚇得我一個趔俎。
很難想象一個已經快到生命極限的人竟然能自己站起身,還穩穩當當地從我麵前走過去。
月色清輝下,他的背影嵌固在一片蒼茫的背景下,如同青山一般穩固。
“老夥計”圍著他轉了幾圈後,****了一下他的手,哼唧兩聲,乖順地窩在了他的腳下,那一刹那,我突然明白了些什麼,他這是在北望故國嗎?
“老將軍……”遲疑著走上前,卻不敢抬頭看,視線從他的腳慢慢往上移,直看到他手中緊攥的青銅長劍--劍已入鞘,不禁呐然,徐劍染血不入鞘,入鞘即歸劍……
視線來到他的臉上,雙目微眯著,似乎正在遠眺,花白的胡須夾帶著星點血跡,四下紛飛,“丫頭,會吹骨笛嗎?”聲音清悅。
“會一點。”
哆嗦著從懷中取出一隻殘破的骨笛,我趕忙接過來,“吹一曲聽聽。”
看著手中這支殘破不全的骨笛,想到第一次見他就是沒多少日子前的事:甘蘭城外的茫茫大雪,那一汪清靈的溫泉,黑岩間反複回響的笛聲,一位白發老者……
“好,是個聰明的丫頭。”聽我吹奏了初見時他曾吹過的曲子,即使我吹得並不十分好聽,可他依舊笑讚,能得到這樣一位老者的稱讚,也許這輩子再沒這種機會了。
“牧野四方,想不到我趙牧最後竟還有人送終。”仰天大笑,笑聲在山間不斷回旋往複著。
笛聲落,他依舊跨劍站在原處,雙目直視北方,“老夥計”站起身,朝北方一聲長吼,吼聲悠遠、淒厲,如同狼嚎。吼聲一落,山穀間此起彼伏,響起數聲狼嚎回應,接著是更多狼嚎回應,直到清輝的山間閃出無數雙黃綠的狼眼。突然,“老夥計”縱身一躍,撞向一旁的礫石,我根本來不及做任何反應,它便已經血濺當場,再抬頭看趙老將軍,依舊是剛剛那副神態,我不知道不該上前試他的脈搏,視線在老將軍與“老夥計”身上來回看著。
到底是怎麼回事?趙老將軍不是趙國大都尉嗎?怎麼會獨自一人重傷在此?就算戰事有變,也不至於落得如此地步啊……我根本接受不了眼前這個事實。
恍惚間,北坡下已聚集了無數雙“黃綠瞳孔”,火把的光亮再也抵不住群狼的襲擊,也沒有了“老夥計”的奮勇相助,可即便如此,我還是不能讓一代名將、周人口中的大英雄葬身狼腹,恐懼的極限便是堅強與決絕,攥著幼椿樹幹,瘋狂地趕著狼群,也許我也會死在這裏吧,可那又能怎樣呢?與老將軍這樣的人物相比,我的性命又有何不舍得的?
那一刻,我是真得沒想過獨自逃走。
不知道過了多久,當一雙手從身後使勁掐住我的腰時,我所能做得就是狠命地用指尖抓他的臉,他的脖子,他任何我可以夠到的地方。
“啪--”被狠狠摑了一掌,臉上的熱辣讓我停了下來,可眼裏依舊看不到任何東西,良久之後,才看清眼前的人,那一刻再也止不住大哭出聲,“大哥--我保不住老將軍!”我沒能阻止狼群啃噬老將軍的遺體。
他什麼也沒說,隻是將我摟在懷中。
“師傅,山下也打起來了,起了山火,風勢太大,我們最好盡快離開。”元七拎著一棵小槐樹,從狼群堆裏撤過來,說話畢,還伸手拍拍我的肩膀,“小師叔,我沒白叫你師叔。”
元七在回去的途中就遇上了秦大哥跟幾個鳳府的衛士,他們是一路循著趙老將軍的蹤跡而來,不想在這裏居然撞上了我,還著實把他們嚇了一跳。
趙老將軍的遺身與坡上的那群野狼被這把山火燒得一幹二淨,秦大哥說老將軍大概本就是打算葬身狼腹的,他一生征戰沙場,無婚無娶,無牽無掛,死後也不必居與一方黃土之中,他一生與狼為伍,身前身後都無需世人追奉,這才是真正的英雄。
他雖是這麼說,可我心中依然還是結了一個節,老將軍畢竟是死在我的眼前,畢竟是在我的眼前葬身狼腹,而我卻什麼也做不了。
“大哥,這支骨笛是老將軍的遺物,我可以帶在身上嗎?”趁著他替我包紮傷口,將袖袋裏的骨笛捧到手心。
“你自己決定吧。”撕開我膝蓋上厚厚的棉絮,被狼咬到的傷口已然殷紫,身上似乎還有不少這種傷口,加上被荊棘刺傷,以及拖拽老將軍時被樹枝劃破的傷口,渾身疼得發癢,他蹙眉與我對視,看得出來,他有意責備,卻又沒說出口。
高坡下一片淒厲的狼嚎,元七說那高坡下是狼群的聚居處,山民們都叫它“野狼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