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什麼語言能說出我現在的悲傷。
我慢慢地爬到媽媽身上,往上,再往上。我看到她的葉子,都變成了黃色。風過來時,沒有一絲笑聲。
我在心裏一遍又一遍地喊:“媽媽,我回來了,你看看我呀,你打我罵我呀!”
沒有一絲笑聲。我越爬越快,我想和時間賽跑,我想超過時間,我想趕在媽媽能說話的時候見到她,我想找到一片綠葉子……
沒有,什麼也沒有,我筋疲力盡地趴在媽媽的懷裏,隻有把頭深深埋下,強忍住哭,身體不停地抽動。
好久,蝴蝶落在我旁邊,說:“我把殼,不,你小弟安放在枝丫上,你看滿意嗎?”
我一動不動。
“其實,悲傷是解決不了任何問題的。你可以換一個角度想,她並沒有死,隻是消失了,換了一種方式活著。”蝴蝶安慰我。
我一動不動。
“我是說,她活在你心裏。真的,隻要你心裏有,她就活著。”好半天,蝴蝶又勸導我。
我慢慢抬起頭,抹了一把眼淚,抽了兩下鼻子,說:“謝謝,你先回去吧,我想靜一下。”
蝴蝶愣了一下,馬上就笑了,說:“哦,好的好的。休息好了,就過來找我玩喲。”他扇動著翅膀,飛了起來,帶著風,遠了。
就像大病了一場,我躺在媽媽的懷裏睡得天昏地暗。
醒來的時候,我已經搞不清太陽是哪一天的了。我覺得精神恢複了一些,就到四周走動一下。
憑著記憶,我找到了小白和小綠的家。可是,那裏什麼也沒有了,他們已經被連根拔起,不知漂到哪裏去了。
我繼續往前走,找到了小紅的家。她還在,天呀,一堆泥埋住了她。
我衝過去,拚命地挖,終於抓住了她的主幹。我搖晃著,喊:“小紅,我回來了。”
沒有回音。
“你不是想知道外麵的世界嗎?我講給你聽。”
沒有一絲回音。
我慢慢放手,輕歎了口氣:“唉,你不是一直想走嗎?洪水來了你又不肯離開半步,你的根為什麼要抓那麼深?”
我把挖開的泥又填回去,然後,哼著她教我的歌,回家去了。
“我是螞蟻,非常了不起,世界再大,我都能去……”
一切都像是昨天的事,可我再唱這首歌,一點激情都沒有了。
又過了幾天,泥巴就硬了,結了一層殼。接著,又下了幾場雨,一場比一場小。我知道,一時半會兒,洪水不會再來了。
我以為自己會在這裏住下,至少會住相當長一段時間,守著小弟和媽媽。可是,一件事改變了我的想法。
這天陽光很好。我睡得正香,突然,什麼東西撞了我一下。我用手推了一下,感覺有點怪,連忙睜開眼睛。
是種子,從媽媽頭頂滾下來的。
我眯著眼睛向上望了半天,再沒看到第二顆。也就是說,這是媽媽留下的,唯一的一顆種子。
我驚得一挺身坐了起來。因為我想到了蝴蝶說的話--媽媽以另一種方式活著。
我小心翼翼地打量著種子,非常飽滿,相當完美,無可挑剔。
我的心咚咚直跳。我要種下去,等著她長出來。我有點等不及了,頂著種子爬下來,準備挖個坑種下。
坑挖到一半,我又停住了。不對呀,這裏現在是安全了,可是,以後呢?以後的以後呢?總有一天,洪水還會來的。
我回頭望了望媽媽,輕聲說:“這次,我必須離開了。”
然後,我扛起種子,唱著歌,向著遠處的山走去。
“我是螞蟻,非常了不起,世界再大,我都能去……”
蝴蝶以最優美的舞姿迎接了我。他知道我的來意,就幫著我一起把種子埋到了高高的山坡上。
我拍了拍手上的泥土,說:“這裏真好,再也不怕洪水了。”
蝴蝶舞動兩下翅膀,說:“是呀,真好,我有一個玩伴了。”
我笑著搖了搖頭,說:“我媽說,樹是無法遷移的。我一直就不相信。”
“可是,不管遷到哪兒,都得有個家呀。”
“這裏就是我的家。”我指了指腳下。
蝴蝶笑了,說:“等這棵樹長出來,你準備怎麼辦?”
“我會讓她叫我媽媽。”
“扯淡,你怎麼是樹的媽媽呢?”
“就當我的名字叫媽媽,不行嗎?”我突然想起媽媽說過的話,心裏一動,不知是辛酸還是溫暖。
“嗬嗬,真有你的。”蝴蝶一扇翅膀,把我馱到背上,飛了起來,“不過,我相信,不管她叫你什麼,都會以你為驕傲的。”
我沒有接他的話,隻是望著眼前掠過的一片片綠,暗暗地告訴自己--我會做天底下最好的媽媽,用我的全部身心嗬護她。她在身邊,就給她快樂,她要遠離,就給她牽掛。